王洁
我也曾是留守儿童
18岁那年,我通过考大学,从农村来到了西安。我从小跟着奶奶在宝鸡扶风乡下长大,我爷爷在上世纪80年代就去世了。小时候没有可以玩的玩具,我就写作文、看书,由此慢慢喜欢上了写作。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唐都医院,待了好多年。这期间我一直坚持写作,但是从来都没有发表过。
创作与留守儿童有关的作品,和我自身的经历有关。2009年我的奶奶去世,她给我留下了仅有的1800块钱,让我捐赠。之后不久,我跟随一个公益团队来到了永寿县,从此开启了我资助留守儿童的道路。从2009年到2019年,这10年时间,我资助了上百名留守儿童,一直到他们上大学,甚至有些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我也在帮他们联系,直到现在也跟他们保持着联络。
紧紧抱着他俩
我给大家简短地讲两个小故事,这有关于我创作这部电影的初衷。
第一个小故事,是2009年我第一次去永寿县的时候。当时我在做一个公益活动,那是11月底,雪特别厚。车走到半山腰时,遇到了个小姑娘,后来知道她9岁,实际上看起来会更小一些,很弱小。小姑娘穿着单薄的衣服和拖鞋,衣服脏得连颜色都分辨不出来。我就问她:“小姑娘你站这儿干嘛?”她不说话,两手紧紧地攥着一个白色的纸团。我就问她:“这是什么?”她还是不说话。我掏出来一看,是一张药品说明书。而后她突然开口了,把说明书背了一遍,正反面都背了一遍。我当时特别震惊,说明书里有的字我都不认识。我问她几岁了?她也不说话,旁边有一个放羊的人告诉我,她奶奶在上面。我把她抱到车上,她一直发抖。把她送到家后,我问她奶奶:“她妈妈呢?”她奶奶就哭,把我拉到旁边,告诉我说她妈妈在务工的时候从架板上坠亡了。我问:“孩子不知道吗?”奶奶告诉我:“她妈妈死的时候孩子才几个月,后来我们就一直骗她,说你把这个书背过了,妈妈就回来了。”他们那里很闭塞,孩子没有书。2009年的时候,孩子在路边捡了一个游客留下的说明书,她认为这就是书。她的姐姐13岁,姐姐帮她查字典,她死记硬背,把这说明书背过了。这个孩子从小到大一直不说话,见到人就背书,站到山边就背书,她认为把书背完,妈妈就回来了。这是第一个故事。
第二个故事是我认识一个两岁的孩子,姓柳,他养母智障,他的哥哥23岁,也是智障。爸爸跟人跑了,孩子一个人生活,从来不说话,连哭都不会。我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把大小便往嘴里塞,特别脏,我把他抱出去洗了个澡。后来,我每个礼拜都开车三个小时往永寿县跑,经常给这个孩子买玩具,陪着孩子玩。他每次都让我抱,可就是不说话。后来我坚持每年冬天去一次,因为我就觉着,一年四季里冬天是最难扛的。当地2018年已经脱贫了,各方面都非常好。我最后一次去是2019年,那时他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见到我后,他让我抱,还是不说话。那天下着雪,雪很大,积雪也很厚,我知道那天可能是最后一次去看他,就开了一辆商务车,拉了好多东西,我恨不得把他这一生要用的东西都给他,我还给他办了一张教育基金卡。临走的时候我叮嘱司机开快点儿,因为我不想让孩子难过。但是孩子不知道我是最后一次去,村子里的积雪特别多,我给司机说你赶紧拐弯,赶紧找个弯就拐,不要让孩子在后面跟着,冷得很。司机使劲开,孩子在后面一直追,猛追,可能真的有某种感应吧。司机刚一转弯,孩子啪一声摔倒了,使劲儿哭,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哭。我给坐在窗户边的女孩说:“你把窗玻璃摇下去。”我让司机把车停下。那个孩子顾不上疼,过来把头探进来,说了一句话:“阿姨,我会记得你的,我会想你的!”这是我第一次听这个孩子说话。
为拍电影奔波
我回到西安后,就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我们这部影片的总策划张小可老师,他曾是电影《白鹿原》的总出品人。当我把这两段故事讲给他听的时候,他也深受感动,当即表示要将它拍成电影。当真正下定决心要改编的时候,最大的困难就是寻找导演。我们找了好多导演,但都被拒绝了,说这样的题材太多了,也没有任何商业价值,更没有人会去看,认为这是个人情怀,是作家思维,不建议改编这样的题材。我后来问张小可老师该怎么办,他说:“没事儿,我认为可以找到。”后来,我们通过各种关系找导演,也不敢找大导演,就找小导演,甚至找电影学院导演专业的在校学生,但还是没有人愿意接。我们就继续找,最终遇到了现在的导演刘全玮老师,我们刚听到的影片片尾曲也是导演突发灵感创作的。这也与他的经历有关。他本身就是学导演专业的,北漂的时候在地下室住了很多年。他说:“我接,我不要钱,我来拍。”于是我们就一起合作。后来找编剧也是遇到同样的情况,依然找了好多人,还是被一一拒绝。
为什么这部影片我会挂名编剧?真的是硬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我曾找到好多编剧跟他们请教,但是大家都给我泼冷水,让我不要写了,说这个题材不好改。我们的编剧还有另外一位老师,认识她之后,我就拉着她一起,边学边改。后来我给张小可老师说:“那我就自己当编剧吧,因为我有过留守儿童的经历,我自己完全可以写出来。”最终,我们用了45天的时间,打磨了十多遍后,创作完成了剧本。
为什么影片中支教老师来自南京?
我们曾在选景的时候,走访了三十多个地方,从陕北到关中到陕南再到商洛,最后选择镇安县为拍摄地。在走访过程中,我遇到了南京的一位刘姓支教老师。商洛是六县一区,有很多从南京来的挂职干部,从他口中我听到了一组数字,自1989年到现在,南京总共给商洛地区输送了支教老师249名,年龄大都在二十多岁,但没有一个老师退缩过,他们都在商洛坚持下来了。还有一位支教老师牺牲在工作岗位上,我和剧组人员都被深深地震惊到了。我就想着,应该把这些感动人心的事迹写出来,并且一定要把它搬上银幕。作为省作协会员,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拍摄这样一部意义深远的影片。
(这是作者6月14日在陕西省作家协会组织集中观影活动上的发言,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