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杰:生于辽宁盘锦。已出版各类文集二十余部。一级作家。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2011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2009冰心儿童图书奖、第六届全国散文诗大奖、首届《扬子江》诗刊奖、辽宁文学奖等。参加过第十九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2012—2013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现供职于辽宁文学院。
主路的十字路口,是人、车的必经之路。它们就立于那里,小区大道最显眼的位置。起先,我并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只是某年五月的一天,我出差两个月归来,忽然被路口墙头上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玫粉色“花瀑”惊住了,拉着行李箱竟呆呆地站了好久,移不动脚步。它们叫什么名字?因为惦记着这件事儿,第二天路过时,我还特意问了问手机上的软件“形色”,才知道它们叫蔷薇。从此,有事儿没事儿我都忍不住转到那儿去,看看这朵,闻闻那朵,舍不得离开。
北方就是这样子,不到四月,根本看不到几个芽苞,更别提草绿花红了。可是,时序一迈进四月,几乎一夜之间就冒出许多花芽完全是有可能的。接下来,春天的脚步像大家闺秀一般,才算移出户外。之后,桃、李、樱、杏、梨、玉兰、丁香,比赛似的,变着花样儿地美呀——像急于表达的人,直奔“主题”。叶子还没影儿呢——哦,我想起为什么把女孩比作花朵了,因为她们都有一张“巧嘴”,相比男孩子来说——叶子还没看到,花儿却先看到了。我承认它们都很美,但是,初识之后,我盼望天天想见的,仍是蔷薇。花瓣繁复,层层递进,每一朵各自独立,很好看。但簇在一起,也不会掠了谁的美,而彼此成全,汇成花海,像一片热情的海,拥着你。
我喜爱蔷薇,不单单是因为它们的花期相对较长,不单单是因为它们一层压了一层的花瓣儿如繁复的女儿心,令人费心猜想——而这猜想的过程,又是多么美妙啊——仅是一枝一蔓、一花一朵的细部,就值得细品、慢看。像看到小猫、小狗和小小婴孩一样,我微弯、并拢的双手,不知道应该举起还是放下。越美好,越爱怜,越不知所措。
仔细看后才发现,小区的好多地方都移植了蔷薇,它们像刚刚入住的新主人,还带着客人的新奇、规矩和羞涩。当然,这种感觉完全是我的个人感受。很快,它们便成为小区里拍照的最佳背景,成为最靓丽的风景线。人们在散步、上下班路过的时候,都要停下来看一看,因而觉得自己也变得美好了。
一天傍晚,我观“花瀑”回来,感触良多,不知怎么脑海里竟然冒出了一些零散的诗句。在我好久没有写诗之后,是蔷薇给了我第一份额外的嘉奖。
“清一色的玫粉,圆圆的小团脸/依扶着矮墙,像中学的合唱队/我说:蔷啊,薇啊/就有香气低低地、淡淡地/像露珠在滚,蜻蜓在飞/呼喊彼此的笑声,清泠泠的/水芹菜。哦,我一直记得/小巷的石板路上/我们勾肩搭背的16岁/没有水蛇腰也很美/蔷薇开不开,真的无所谓/轻轻地念出声来——/如青春、晨曦,新生的苞芽及树杪/……就很美!”(《蔷薇花开》)。这让我想起穿红挂绿的年纪,想起我的青年时代。也许粉、红这一色系,正是少女的最佳匹配色。尤其是粉色,玉一般,容不得一丝尘埃,正如蔷薇的名字:白玉堂、七姊妹、百叶蔷薇……它们不正是你的同桌、室友的名字吗?不正是她们品质的直观反映吗?
我记忆清楚的30岁那一年——整整30岁,某天逛商厦的时候,我瞬间对玻璃橱窗内一见钟情的一件水粉色羊绒衫失去了信心。当我知道无法再驾驭它的“清纯”与“无瑕”时,忽然“悲”从中来——真的是“忽然”。或许,你也有这样的一两个时刻,无法自持。大约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便“成熟”了,因为如此清醒的认知,因为如此果决的放手。从此,我对水粉、对花朵的绚烂敬而远之,但心中仍存隐隐的失落与不甘。
但是,看到院子里的蔷薇,30岁的我、16岁的我,又“活”了回来。或者,在我的心里,还有另外的隐衷,让我无法对此视而不见,无知无觉——
我不知道堂妹应该叫“宋晓微”,还是叫“宋晓薇”,虽然她的名字是我给起的。那时我不过是一名初中生,当婶婶指着初生的妹妹问我,可以给妹妹起个名字吗?我不假思索,竟然脱口而出是基于什么原因?显然,是没有太多考虑的,也许是某个我可心的女生叫“薇”,也许是哪个我喜爱的“偶像”叫“威”。不知我从何引发的联想,但记得牢的,是我坚定地用“wei”来命名亲爱的妹妹,而一大家子人又完全赞同一个“小孩伢子”为另一个“小孩伢子”本该隆重、庄重的命名。要知道,一个新生婴儿的名字要寄予多少亲人的宠爱于一身啊,而这个权力却给了还没有深知其意的我。可是,我的得意和自豪只持续了几年,妹妹的名字就不断地被大大小小的医生没完没了地提及,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也是我不愿意接受的。是的,妹妹不断地生病,小病、小病、小病,然后,成了大病……现在想来,是不是这个汉字中“细若游丝”的意义在暗中起着作用?不到十八岁,妹妹就轻轻松开亲人们牵系着的手……冥冥中,我如此执着于蔷薇,是不是与逝去的妹妹有关?
某一年,在外地参加活动,几个文友餐后聚在一起,胡乱地K歌。场面热烈、祥和,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都是“麦霸”,我倒正好可以做个角落里安静的倾听者、欣赏者。心欢喜,脑放空,也算自得其乐吧。
“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她有双温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一曲破空而来,还没听完,我早已泪流满面……
蔷薇的花语是:美好的爱情,爱的思念,美德。红色蔷薇代表爱恋,白色蔷薇代表纯洁,粉色蔷薇代表誓言,黄色蔷薇代表永恒的微笑……可是,妹妹,在我这里,你代表所有美好的寓意。因为在我的心里,亲情是一根藤蔓,它只会随着年月替迭不断地攀缘、向上、枝蔓;只会越远越清晰,越久越牢固。我是不是老了?妹妹如果活着,现今也快四十岁了。她去世那年,按照老家的习俗,没有成年的孩子是进不了家族墓园的,也没有寄存于殡仪馆,只是草草葬于某个田垄间的空地里。如今,那片空地也找不到了……
家里的乡间别墅建好后,妈妈说,大墙外,要种上满墙的蔷薇,那我们就住在开满蔷薇的家园了。妈妈的话,让我心头一亮。妈妈很少抒情,但是,80岁还能如此热爱生活、如此懂得生活的奥义,令我陶陶然、欣欣然。妈妈才是生活中真正的诗人啊!一位老人是深扎的根,也是新开的花。她时刻提醒着我们,我们:借万物而活,且与万物共容共生。诗人说:“如果正直的事物遗忘你的名字,请低声对沉默的土地说:我溢。对飞奔的流水说:我在。”是的!我在,那些流逝的就永在。肖像作者: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