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岳:陕西省作协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任《延河》杂志主编。已出版200多万字作品,短篇小说被《小说月报》《新华文摘》等多种刊物转载;小说《山羊和西瓜的故事》在上海《文汇报》获奖后,被天津电视台拍摄为电视剧《铁蛋》,获飞天电视剧奖。另有短篇《天门阵》被陕西、湖北等地改编为秦腔、花鼓戏、西府道情《麻利嫂》演出。
为画老子手植银杏树,我专程由西安去周至楼观台参观。
相传老子是骑牛到这里来的。有一棵柏树就叫老子拴牛柏,大概可以证明这一点吧。
那时正值中国的周朝,他在此干的最大的事,便是写了一本千古流传的5000字的《道德经》,和他的讲经活动。但是还有一件大事,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那就是他手植的那棵银杏树。也许,他拍拍手上的土,就去简陋的草棚屋,思考他的“道,可道,非常道”了,然而那棵银杏树按自然规律现已存活了2600年。
当历史的脚步走到1965年秋末的时候,我和几个老师从我那时工作的哑柏中学到楼观台来玩,于是就有了我与老子手植银杏树的第一次相遇相识。它雄伟高耸,满身金黄,虬枝似龙,尽显沧桑,都说看看也是享受。当时就听人讲,因树龄过高,树身已从内腐朽,有胆大者,竟从树身里面那个黑乎乎的天洞里爬到树顶,犹神话故事一样令人称奇!
我第二次到楼观台时,已是2017年的隆冬季节。我要画老子银杏树。可此树已非当年彼树!当地知情者告诉我,1972年秋,银杏树从朽了的内部起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老天爷降下滂沱大雨,一举将大火浇灭。本来高24米、胸围15米的大树在烈火焚烧下,从中炸开,左半边部分树身直垮了下来。从此,仅剩下11米高的银杏树,犹半蹲着的焦鬼,黑乎乎的。然四年之后,奇迹出现了:人们照见树皮绿色泛起,都说银杏树的生命要复苏了!我想,“银杏凤凰”在大火中出人意料地新生了!如果老子在世,他老人家定会欢喜得将耳朵贴在树身上,边听边高兴地说,我听见有一股细流,在树皮下流淌的声音了!是啊,天以雨浇地,日以光养树,银杏由枯而荣,转衰为茂。银杏的生命回来了!“道,可道,非常道。”此后,过一年一个样儿,尽显当年生机盎然,更加郁郁葱葱。今天我给它画图,因是冬天画的,看看树后悬着的太阳,就知道我也选择了一个下午。画它时,那裸露的枝干,已从烈火中再生出来40多年了。
我在已落尽了金黄色的扇形叶子的树下,反复徘徊、细观默察,寻找我需要角度拍照,收集素材……
《道德经》第六十三章说,“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以无为心去作为,以无事心去做事,以无味心去品味。)这正合吾意。我今年76岁了,还想再活76岁吗?我现在是国家一级作家了,还想再拿一个另类画家红本本吗?不了!我只图个喜欢,故在思维领域,令文字让位于色彩线条。
我画画的乐趣渗入春节的欢乐。正月初八晚9时,基本完成硬笔画《老子手植银杏树》。初九一大早,我面画琢磨:图左,那薄薄的树皮上仿佛插满了无数茂盛的枝干,犹如高举了无数的手臂,凌空迎接着来自大西北的寒风。我过多地使用了焦墨,以显示她还记着往日那场灭顶之灾!画面中间,是由老根上突破再冒出来的新生代。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新生代已历经了四十多年,看起来一个个都像条好汉,顶天立地,紧贴原树站立,犹保护母亲一般。画面右边,是树身烧空以后不能自立而倒了下来的一只“巨臂”,微握的拳头上和左边一样,也都是焦皮上冒出的条条好汉。但我所用的笔法却是柔和的,树干不再焦黑,且挺拔伸向远方,更多了银杏枝干的展拓特点。我一向喜欢银杏,因为它坚强.银杏出现在几亿年前,是第四纪冰川运动后遗留下来的,所以它有活化石之美称。去年深秋季节,我折过一枝挂满金黄叶片的银杏条插入笔筒,给我书房平添了几分大自然的野气。随着时间推移,叶片干了,萎缩了,但生命感仍在,我一直舍不得把它扔掉,总觉它还活着。现在好了,我把它画在画面正中间那棵“新生代”的身上,成为我俩永恒的纪念,永恒的乐趣。
我心怀谦卑,使用焦黑、灰、白三色,再现了它2600年顽强的生命轨迹。
有一朋友看了我画的老子手植银杏冬令图后,感叹出了四个字来:敬畏生命!好一个敬畏生命!啊,老子银杏树,你拥有使人对于生命产生敬畏之心的魅力,万物都会在你面前呈现出它的无限生机!我听到讲经台那边传来一个声音,“道生万物”!不只我崇拜你老人家!你看,把你手植银杏树奉若神明的传统民俗也回来了。
有人问我,老子还会回来吗?
我笑笑说,老子手植银杏树被中国林学会评为“中国十大最美古银杏树”了,他能不回来看看?不过,像他这样的大哲学家,回来时不会再坐牛车了。老子拴牛树也只能是一道风景线了。他可能会坐小轿车吧!大家听罢笑成一团。
还有人说,老子回来了还要看你给他画的银杏树哩!我说,我不怕他看,欢迎他看!
(题图作者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