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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悲伤·怀念
——怀念父亲红柯

  ◎杨扬
  2018年正月初九,那天凌晨我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让他牵挂的家……记得父亲去世的那几天,很多人来家里吊唁。家里平时很难见到这么多人,好多人我头一次见。对我和妈妈来说,父亲的离去是我们不能接受和承受的!
  1986年爸妈结婚后去往新疆工作,当时大学生毕业可以分配工作,父亲留校工作一年后,随着西部大开发,于是他们一起到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奎屯市技工学校,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间父亲的足迹遍布整个新疆,对新疆的少数民族历史、文化、民俗、宗教、神话等方面多有研究。在奎屯市技校带学生实习期间,考察了那里的人文历史和文化。天山达坂有他的身影,天山南北有他的足迹。为了安慰我和母亲,我在心里这样想:父亲和以往一样背个书包提个小行李箱,出远门了……
  小时候,家里房间少,父亲的书房也是我的卧室。我晚上睡觉不老实,梦里施展拳脚翻到床下惊醒,醒来不管夜多深总会看到父亲伏案看书写作的身影——那时候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大半夜还在写东西。
  新疆的冬天很冷,最冷的时候打雪仗,雪都捏不到一起。就是这么寒冷的季节,父亲每天早晨跑步,最让人震惊的是他只穿一件秋衣,不管多冷的天都是如此跑步锻炼,后来听父亲说这是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包括冷水浴。自从我进入学校那天起,父亲每天早晨陪着我去学校,一边走路一边教我背诗,他读一句我跟着读一句,读的是《唐诗三百首》,每首都是经典,还有法布尔的《昆虫记》。跟读一直伴随到1995年我们举家迁回老家宝鸡。那时,父亲只要有时间,就骑着自行车带着我走遍奎屯的每个角落,鸭子坝有湖水鸟和虫子鸣叫的声音,新疆的天很蓝地很广阔,一眼能看到好几公里外山上的大货车。新疆的地大物博是其他省份不能比拟的,一次父母所在单位组织郊游,去的地方是天山的分支独山子南沟。在去的路上我很兴奋,头一回看到旱獭(土拨鼠)以及各种颜色的山石,那一次父亲告诉我新疆的帕米尔高原古时是葱岭,是所有山脉的鼻祖,欧亚大陆上的山脉都是从这里延伸出去的,最东边到现在的日本列岛。从那一刻起,这些宏大神奇、充满传奇色彩的知识开始在我脑海里萌芽。
  父亲爱看书,在我上学后经常会带我去书店。奎屯地方小,好的书店不多,印象中只有新华书店和教育书店,书的种类和数量很多。父亲在那里淘到了我最喜欢的《三国演义》和《红楼梦》小人书,那时我刚开始认字,看着父亲拿书在看,我也有模有样地拿本书看,被母亲发现书拿反了,引起一家人的欢笑。看着父亲是那样爱读书,后来回忆起觉得父亲是在潜移默化,他不会直接告诉我或者让我去做,而是在生活当中用言谈举止慢慢影响我,当然不仅仅是看书学习,也包括生活等多个方面。长大后,父亲告诉我,这些都是他小时候跟家里的长辈耳濡目染学来的。
  那时起,在我心里父亲就像一部百科全书,我不懂的问题,我有问他必答。他用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引领我的好奇心在不断成长……1995年11月,我们一家带着不舍离开新疆回到宝鸡,当时我们对新的地域新的生活充满了期望。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有许多不适应,最不适应新环境的是我,这里的习俗、吃的东西和人际交往都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首先是语言和人情世故,相比新疆的自由、豁达和“野性生长”,这里有的是“深谋远虑”,成人之间的人情世故在涉世未深的孩童身上得到深刻体验;其次是饭食,可能是见识了新疆的瓜果浓香和遍地牛羊,这里显得有点“贫瘠”。父亲的融合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有新生活新困难的披荆斩棘,也有怀念过往的曾经。那时在宝鸡,初中毕业前父亲带着我和妈妈走遍了宝鸡市的每个角落,犹如在新疆时对广阔空间的探秘。在这里印象最深的是金台观和龙泉寺,据说金台观是当年张三丰修炼的地方,地方不大,幽静中带着古色古香,仿佛置身世外。宝鸡是个小城,地方小,人也少,一条河将这座城市从中间一分为二,夏天不那么热,冬天也不那么干燥。但印了那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的军工企业大型国有工厂很多,支撑起了这座城市的经济发展。
  十年后的一个深冬,我们一家再次踏上迁徙的路途,这次的目的地是西安。
  其实,我老早就有这种预感,预感家里要搬离宝鸡,至于去往何方不得而知。2005年,在父亲调动的前半年,有一行来自北京的客人到过家里,在招待吃饭时得知他们是从部队来的,想调父亲去北京(一说兰州军区,一说北京军区),但后来种种原因没能去。当年底我们一家来到西安市,记得搬家的前一天刚好是冬至。正是在老家,让我对童年的往事和曾经的美好充满无限的回忆和向往,也憧憬下一个未知的地域……
  2018年正月初九,父亲去世的那一刻,对我而言仿佛梦境一般。走出医院,看着凌晨街道上零零星星的行人,不敢想亲人离世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从小到大我和父母一直生活在一起没有分开过,我们一家三口不管多困难都一起度过了,当我们准备迎接新的生活时,父亲却离我们远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也不愿相信!看着来家里吊唁的人,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终究父亲离开了我们……
  三天后,一个平静的夜晚,我一个人慢慢回忆着那年春节期间父亲和我们最后的点滴。2013年寒假,85岁爷爷的离去仿佛是一种暗示。那年的春节气温比往年都高,几乎天天都是大晴天。正月初二,母亲回姥姥家,母亲走后,父亲叫上我一起去回民街,从去到回家一共不到半小时,显得匆匆;正月初三到正月初七,几乎都在家,其间有一天,父亲拿着一大箱子书下楼去给外地的朋友邮寄,我看着那些书整整有一箱子,不知是寄给谁的;正月初八,那是一个大晴天,和之前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天很蓝,蓝得像深秋的天,空气里都透着过年的气息。那天父亲带着我一起去曲江附近的旧书一条街,到下午五点我们前前后后挑选了四大捆书,满载而归。晚上,父亲和往常一样把买来的书挨个分拣,每一本都认认真真地看一遍。那天晚上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说到看书,书店里哪些区域有好书,父亲都很清楚,哪些书值得买,哪些书看一看他心里都知道。上大学前,父亲经常给我说,多看一些和专业不相关的书,多听听专业课以外的课,即便没有学分也不要紧,学到知识最重要,功夫都在课外。父亲年轻的时候从不午休,每天看书到深夜,早晨起得很早去锻炼,冬天坚持洗冷水浴。小时候父亲常给我说: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父亲做事情细心认真也很严肃,待人很随和,侃侃而谈。打出租车的时候,他和司机能聊一路,让人看不出来是个大学教授。
  我上学期间以及后来参加工作,身边很多人都以为我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在他们心里我父亲的形象和传统的大学教师应该没什么区别,其实我父亲为人很随和谦逊。记得有一回在学校值班,有位老师问我:杨老师以前是不是当过兵?我刚开始有些纳闷,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看了我父亲的小说,才有这种感觉。其实,父亲没当过兵,家里的祖辈以前当过兵打过仗,父亲小的时候经常听打仗的事情,包括在新疆的时候,他有很多部队上的朋友。
  上大学时,听过父亲的课,他讲课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他在讲课前一个星期会把要讲的内容整理好,再打印出来,等上课时发给每个学生,保证每个学生都有资料。而且父亲讲课从不带讲义,自由发挥,上课期间也不喝水,永远站着上课。他曾经说:有个美国作家叫海明威就是站着写作的,那样有灵感。父亲讲课从不讲虚头巴脑的东西,他讲给学生的知识都是课本里没有的,是能影响有抱负的人一生的知识。
  这就是我的父亲,在外成就斐然,对内低调做人。人生如天马自由奔放,生命如樱花绚烂多姿……
  红柯生前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师大文学院教授,《吹牛》《天下无事》《太阳深处的火焰》等先后荣获首届冯牧文学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等多项大奖,是全国最受欢迎的小说家之一,曾因五次冲刺茅盾文学奖而成为文坛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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