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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产(小说)
◎郭钊

  郭钊: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蒲城县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光景》《呼啸的枪声》《金刚》,中篇小说《迎春花》《雪莲花》及诸多短篇小说、散文等。
  一
  德顺老汉今年八十三了。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从医院回来,老汉明显地感到自己的时月不多了,他抱着老伴的相片自言自语道:老伴你等着我,我快来了。月桂婶子看见他伤情的样子,安慰他说,孩子们都说了,你没啥大病,再甭一天多愁善感了。
  老汉一生有三个儿子,老大原来在省城一家科研单位当领导,一家几口都住在省城;老二从县上农技站退休后,在家看孙子;老三在家务果园,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十年前,大孙女刚参加工作,第一个月挣了钱就要带奶奶去北京旅游,老太太一激动,脑溢血犯了,没有去成北京反送了一条命。之后,邻家他二婶介绍苇子沟的寡妇月桂给老汉。起初,三儿子不愿意,他认为母亲不在了,两个兄长都在外边,他可以照顾父亲。老三和媳妇商量了一夜,老三媳妇说这样的话老汉就要搬到他家来住,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答应月桂婶子进了门。
  月桂是个干净麻利、风风火火的女人,她一进门家里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屋里屋外各种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更没想到的是,她做得一手好饭,同样的饭菜在她的手里就像变戏法似的,老汉特别爱吃。起初,三个儿子对她还不太放心,可时间长了,他们都接纳了他姨,按时将老人的生活费寄回了家。
  每年快过年的时候,过了腊月二十月桂就开始忙活起来,三个儿子都要回来过年,一大家子二十几口热热闹闹地在家过完春节,直到初六老大和老二要走时,她都要将事先准备好的绿豆、小米、土鸡蛋和她亲手做的“干咂馍”(有些地方叫“石子馍”)装进他们的车里,还要为他们的孩子带上她亲手蒸的甑糕。孩子们都爱吃她的甑糕,说她蒸的比街道卖的好吃多了。老三一家干脆正月前半月都在父亲家里过,月桂也乐得其然,她说年节时分,拜年的亲戚多,老三一家回来显得热闹。
  一晃就是十年。前几天老汉感到胸闷,月桂急忙告诉了老汉的小儿子,之后,老大派了车将老汉接到省人民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令他们吃惊的是老汉已经是肺癌晚期,经过几家医院确诊,都是这个结果。无奈,兄弟几个和月桂商量瞒着老汉,给老汉开了些药,把老汉送回了乡下。
  但老汉似乎心里有数,他觉得月桂这十来年对他没有说的,他临走得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他把她叫到屋后的一棵石榴树下,看准了一个位置,叫她用䦆头往下刨,月桂不知道老汉的用意,也怕这倔老头生气,就照着他的吩咐刨了起来,结果在离地面一尺多深的土中挖出了一个陶罐。老汉打开罐子,从里边取出三根明晃晃的金条和一堆“袁大头”,月桂当时惊呆了,他不承想老汉有这么多宝贝。老汉说这是他当年在国民党军队当税官攒下的东西,原指望那年抬埋老伴用,可他看到儿子个个日子过得都好不缺钱,就没有提起此事。
  二
  老汉将这些东西交给月桂,对她说我走后你一个人咋办?就凭你儿子那德行要不要你还在两下哩,我家三个儿子都过得去,我看也不缺这些东西。月桂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宝贝,慌忙说道这钱我不能要!我当初来你家啥也不图,就图和你过几天安生日子,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你还是交给你的孩子吧。老汉听了这话,顿时青筋暴起,眼睛瞪得牛铃一般,着实吓坏了她。她只好说,这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着,你想想再说,老汉这才恢复了平静。
  冬日的中午,老汉坐在屋前的竹圈椅上,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旁边收音机中传来秦腔的高亢唱段:彦章打马上北坡,新坟更比旧坟多。新坟埋的汉光武,旧坟又埋汉萧何。青龙背上埋韩信,五丈原前埋诸葛。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月桂端着一碗酸汤面条来到他的面前,只见面条细长,厚薄均匀,臊子鲜香,面汤油光红润,老汉接过碗,闻了一闻,说道,他姨,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到了那头,没人给我做这臊子面了,你嫂子手笨,她做的不如你。说得月桂抹了把眼泪。
  省城医院的医生说得还真准,当时离开医院时说老汉最多再有半年的时间。到了五个多月的时候,德顺老汉忽然间一天不如一天,躺在炕上浑身疼得难受,不停地呻吟,月桂婶子急忙叫回了老汉的三个儿子。
  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西安的县上的村里的围成一圈讨论起老汉的后事。老大说大一辈子爱听秦腔,他负责把省城的专业剧团叫回来;老二说妈当年走的时候没弄好,这次要叫上县上的宫廷焰火;老三说这回多上几个有档次的菜,叫乡亲们吃好。月桂则在一旁悄悄抹泪,她将老大叫到里屋,对老大谈了那件事。老大听完后,平静地说这事我大给我说过,就按他老人家的意见办。月桂心里更加难以平静了。
  老汉死后,丧事办得很体面,二十四口乐人,省城的大戏唱了两天,乡亲们平时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名角来到了自己村上,戏台下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晚上的焰火更是将村子装扮成火树银花的景象,这在周边村子里是绝无仅有的。人们都说老汉有福气,生的儿子个个有本事。烧了头七纸后,送走了前来烧纸的亲戚,老汉的儿子就要各自回去了,老大将月桂从厨房叫到客厅,让她坐下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姨”,说道,这些年你给这个家的贡献是无法比拟的,你既然进了这个家,就是我们的亲人。我大走后我们回到村里就少了,你老人家愿意待在这里更好,我们照样像侍候我大一样侍候你,为你养老送终。
  可月桂婶子说啥也要回她苇子沟,她说你们都忙,把你大侍候到头,就完成了我的心愿了。她坚持说她还有自己的儿女,她要回去。
  老大将两个弟弟叫到一起,简单说了那一罐宝贝的事情,想听听他们的意见。老二的观点是尊重老人意见,老三则说这毕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应该按照老人的儿孙分了,当然也有月桂婶子一份儿。
  老大说道,咱大有三个儿子,按理说都应该赡养老人,可这十来年,咱们除了每年给老人点生活费,还做过什么?尽到一个儿子应尽的义务了吗?是的,各人家里都有各人的事,可难道说咱们的孙子要照看,父亲就不需要了吗?月桂婶子这些年给父亲把生的做成熟的,为父亲管吃管喝端屎端尿直到今天。如今父亲走了,你们都知道,她当初来咱家的时候,就和儿子闹得不啴和,现在叫她回去,她儿子肯要吗?
  老三提出,他两个孩子现在都在上大学,还需要花钱,再说过两年给孩子安排工作也需要钱的。老大当即说,你还有那几亩果园,孩子需要钱实在不够,我和你二哥替你想办法。老三虽然心里不悦,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最终达成了意见的初步统一。
  三
  老大叫月桂通知她的儿女,第二天中午在镇上的得月楼吃顿饭,他说当初是摆了宴席将月桂婶子请进家的,明天也要吃顿饭,将她交给她的儿女。月桂答应着走了出去,一会儿工夫将那个陶罐抱了进来,交给老大说道,明天我回去以后,这屋里的钥匙就交给你们了,只是里边那间房有些漏了,你们有空儿收拾收拾,不住人很快就烂了。
  这天晚上,月桂婶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得很多。想到和德顺老汉一起生活这十来年的点点滴滴,想到那个倔老头还是比她那早死的死鬼男人强,那死鬼太霸道,这老汉倔归倔,心里起码把她当人看。但她也熬煎明天她的儿子不肯要她怎么办?当初她走出苇子沟家门时,儿媳妇可是瞪着眼睛说:“你走了就不要再回这个家!就是死了也别给我们说。”
  这些年,虽说儿子和女儿一年也来看望她一半回,媳妇始终没有来过。孙子们来看她也像做贼一样,老人提起这件事,心中有难以说出的不快。
  小镇上的得月楼二楼上,德顺老汉的三个儿子,月桂婶子和她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坐在一个极大的圆桌旁。老大点了一桌菜,给前来的各位都倒上一杯酒,先简单说了月桂婶子十来年的功劳,然后话锋一转,说到他父亲死后老人的安置问题时,桌子上显得十分宁静,倒是月桂那儿媳妇沉不住气先发了言:
  “我妈这十几年当牛当马把你大侍候到老了,现在你大老了,用不着了,叫我们来领人呢,门都没有,我才不稀罕吃你这饭哩!”一旁的丈夫劝了她一声,不承想那媳妇厉声说道:“我当初就把话说明了,甭说现在,就是你妈到明儿死了,也与我没有关系!”可怜的月桂在一旁不住地哭泣,她的女儿也眼泪汪汪不断地安慰着母亲。看到这种情况,老大说道,我们都在外边,照顾老人不方便,他问月桂的儿子,你的意见呢?那儿子笨拙地说,你们都看见了,叫我妈回去,跟我媳妇怎么过啊?说完就低下了头再也没敢抬起来。
  老大又问月桂的女儿,问她愿意不愿意跟老人过,那女儿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花说,我家里的条件你们大概也知道,家里房还没盖,两个孩子都在上学,但只要我妈愿意,我就是要饭都要养活我妈。老大反复问她想好了吗?女儿说自己的亲妈,也没有办法,她决定了,说着,起身就拉着月桂婶子要离开。这时,老大开了口:
  “妹子你先甭忙,另外,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父亲生前攒了一些财产,按照他老人家的遗愿,我们兄弟三人要将这部分财产赠送给你们,现在,你是我姨的监护人,我就将它交给你。”说着,给老三递了个眼神,老三心领神会,从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交给了月桂的女儿,说道:“这卡里有二十二万元,我父亲一辈子也舍不得花,你回家给你们盖上几间房,和老人共度晚年吧。”这时,一旁坐着的那儿媳妇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显然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大又对老人的女儿说道:“我姨也就是你妈,都是咱们的亲人,明年春节我们就回到你家给老人拜年,管不好老人我们可要提意见的。”女婿忙站起身来,表态道:欢迎哥哥们常回家看看。
  这时,月桂婶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珠,一只手拉着老大,一只手拉着女儿,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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