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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与树
◎朱百强
  初春的一天,我在老宅院里栽下一棵桂花树。
  我家的老宅院大,树木也多,房前屋后既生长着杏树、核桃树、柿子树、杨树、椿树、楸树、刺槐、构树,也有玉兰、百日红、紫荆花、樱花、棕树、银杏,窗前还有一棵碗口粗的七叶树,品种众多,如同一个植物园。这些树的来路不同,它们的用途和价值也不同,有的能满足口感的需求,有的让人赏心悦目,有的则能盖房子搭棚子。应该说,吃的看的用的都有了。它们是虚与实的结合,也体现出物质和精神的高度统一。每当春夏时节朋友到来,看见院内院外花团似锦、生机盎然都会发出感叹:这院落真美呀!
  一个农家院落为什么能生长这么多的树木?其实像玉兰这样的景观树,是家中盖新房以后我一年一年栽植的,属人工培养;像楸树这样具有野性成分的树,属自然生长;剩下的如杏树、核桃树、柿子树都是亲戚邻居送的,是父母在世时栽植的。
  在我的记忆里,父母特别喜欢栽树。小时候,我们家七口人蜗居在两间草棚里,改善居住环境,就成为头等大事。父母日夜盘算着,想给家中盖三间土木结构的大瓦房。盖房子不但需要砖和瓦,也需要木料,没有备足这些材料显然是空想,是白日做梦。当然了,砖和瓦自家造不了,不用说得花钱购买。那木材怎么办呢?木材属国家统购物资,也买不起,父母便把希望寄托在自家院子。他们本着有苗不愁长的理念,发现地上冒出来一棵树,就尽量让它存活下来;只要有树苗就栽在院子。他们的设想是,等盖房的时候,树尽其材,能做檩条的做檩条,能做椽子的做椽子,能当柱子的当柱子,剩余的下脚料再做门框、窗棂,木料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于是,每到初春时节,父亲都要从生产队废弃的树苗子里拣一些能看上眼的,像得到宝贝似的带回家,兴冲冲地给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栽。废弃的树苗显然差一些,不是根被挖断,就是太细太矮,被认为是次品,父亲不嫌弃它们,父亲认为栽树在人,成活在天,该成材的树总会成材的。树长在那儿又不碍事,生出的绿色也养眼。树不像我们要吃要喝,而且长大了能盖房子,能打家具,下脚料还能当柴火烧。总之,栽树是投入小、见效大,利人利己的好事情。
  相比于父亲爱栽树,母亲对树的管护像对待孩子似的上心。父亲每每栽下一棵树,母亲都要端一盆水或提桶水浇在树根上。她说树挪一回,是要换苗的,缺水它就活不了,只要活过来,它几年就长成有用之材了。我们那地方井有七八丈深,得费劲巴力摇辘轳才能绞一桶水;涝池积的是雨水,虽然不像从井里打水那样费力,也需要一次一次往回挑,但母亲不惜力,依然坚持早晩给树浇水。若遇到天旱,母亲就会号召全家人担水浇树,等它们生出绿叶,真正活过来才放心。我们也都乐意参加这样的劳动。因为我们知道,树木长大后,我们家住新房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它是我们的希望所在。为此,我从小就喜欢绿色,对树木有特殊的感情。
  记得有一年春上,姐夫给我们家扛来一捆丈余高的杨树苗,说这是电杆杨,喜水,长得快。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说盖新房有指望了!当下就在后院挖了壕沟,把树苗一字排开全栽上了。后来,那些树果然不负众望,比赛似的一棵比一棵长得高,几年下来就形成绿色屏障,硕大的叶子拍打着,哗哗作响。父母常常看着它们喜上眉梢,合计着哪棵能当檩条,哪棵能当柱子。高兴之余,他们还要用尺子量一量,展开手指看树有几拃粗,想象着到时候木匠会对那棵树做怎样的处理和使用。有一次,我踩折了一棵一尺高的桐树,母亲说树疼死了。忙用枣树枝把树围了起来,生怕有人再次踩上它。父亲则骂我瞎了眼,怎么就能踩到树上。在后来的日子,我忏悔似的几乎天天给桐树浇水,直到它重新生出绿叶,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就这样,在全家人的精心管护下,房前屋后的树木似乎放开了手脚,一天天往高长,往粗长,往我们期待中的状态生长。后来,它们各尽所能,全用在了新房子上。换句话说,我们家盖新房几乎没有花钱购买木料,靠着自力更生解决了问题。
  如今,盖房已不需要木料了。我们家住上了混凝土浇筑、塑钢材料做门窗的房子,父母当年费尽心思盖的土木结构的房子虽然早已拆除,但父母对于绿色的那份爱,对于树木的感情却深深地影响着我。于是,我坚持每年给院子栽植景观树木。如果说父母当年注重的是树的实用价值,我则注重树的观赏性,意在美化家园,以期让院子变得美丽起来。
  日渐闲置的院落有绿色,就有生命的存在,我常观赏着这些树木,就会想起过往的事物,就会想起辛劳一生、埋在土中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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