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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帖（组诗）
逝 水
看着那么多波澜推搡着，向远方流走，
看着那些湿漉漉的光，就这样消失，
犹如机锋，力尽还归草丛与暮色。
看着那么多秘密，与我擦肩，与其他人分享，
看着山巅的古寺，山腰处空心的枯柏，
再没有人来认领，世界波浪般起伏……
看着，这样的时日里，在一个人之外，
应该也有另外一个人，一生都在陡峭地热爱……
是的，一个人的弱小，犹如悬念，
犹如这个尘世微不可察的部分，
但他有自己的清晨和光线，也有自己的小流水，
有热泪飞溅……
看着那么多光阴归隐，
看着所喜爱的一切事物，它们已到尽头，
看着一颗流星拖着冗长的阴影，
像绝望、怀疑、眷恋……一个人跟随着,
要去更荒芜的远方，要更深地爱上——
那里没有峰巅，也没有深渊。
喷 泉
小小的喷泉收藏了世界的过往——
此刻，它有话要说，急迫，纷乱，
飞流直上，要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细密的水，前仆后继，旁若无人，
像那么繁密的时光，仓皇而出，一群接着一群，
喷涌，跌落，翻滚，光芒灿烂。
我们身体里的水，此刻也晃动起来，
那些青苔、霉斑、变质的生活，晃动着，
心脏也剧烈地跳跃着……
此刻，是把它们放出来，还是继续捺住？
颤动的喷泉要说出，要让发生的事情发生，
让一个人中年的堤坝破绽百出，
正在蓄谋的涌动、深渊、峭壁、漩涡……
那些陡耸的时光，一一被平息，
一一顺应岁月的空旷与荒凉。
小小的喷泉，向尘世的黑暗献出最后的秘藏，
远山逶迤的声音，被重新安放在怀里，
爱情的诗篇，在向这个世界索要赞美。
放 下
左手书，右手茶，放下早起的钟表和迟暮的岁月，
放下一轮讨人嫌的老月亮，它圆了，缺了，睡了，醒了，
都先放下。放下擦肩而过的生活，放下——
灯火阑珊的俗世，放下教堂或马戏团，放下——
小寒，大寒，琴弦，平仄，绝句，床榻，美人……
放下人间万物，也放下一颗喧嚣的心脏。放下——
好好地读一册书，从头到尾不被打断，好好地——
写一首诗，用力写下一个字，再写下一个字，
用尽或用完所有的幸福和悲伤，好好地，
在那首诗中栖居。
放下太多的寄托，遐想，信使，黄金，
葡萄或美酒……
也放下太少的爱，思念，怜悯，隐秘，远方以远……
只要你愿意放下这一切，整个世界你都可以拥有。
冬天的白杨林
一棵一棵的白杨，在冬天的平原终于落光了树叶，
一棵一棵的白杨，如一架一架的梯子，只剩下了挺拔，
枕着霜雪，守着孤寒，有时静止，有时在风里晃动——
一棵一棵的白杨，在平原长起来就是一排紧挽着一排，
一片紧连着一片，横平竖直，多么齐整，
在冬天，它们渐渐苍老，
如一件件渐渐破败的旧衣裳——
多像一个人，两个人与更多的人，和时光一起陡峭，
多像巨大的，可以无限长高的时光，通往天堂，
多像一排一排高高的马灯，
熄灭了一个个小小的城池——
只安静地张开手臂，只努力把目光抬高，放远，
它们在冬天如此接近了一首诗的火焰和它的灰烬，
如此眷恋的那些文字，都裹藏不住爱和深情——
白杨树，在冬天的平原简化了一切：流水带走虫鸣，
飞鸟带走翅膀，野菊花带走灼烫，火车带走岁月的红颜，
北风乱卷，白杨林想念着按捺不住的衣裙与青春——
现在是慢下来的时间，河流和尘埃，现在旷野苍茫，
一棵一棵的白杨树在高处或低处摇摆着风花雪月，
一棵一棵的白杨树，在我打开的书页间，火苗跃动。
看不见的风在吹
田野苍茫，看不见的风在吹，看不见的琴弦，
看不见那些弹弦的手，看见的是弦里的火焰，
在飞，在音乐的缝隙里，在翅膀上，在所有的黑里——
飞。仿佛有那么多明天要经过，有那么多恩宠，
要靠近，有那么多美和好，
那么连绵的河山要热爱——
看不见的风，在吹，经过夜色，也经过黎明——
那么远的地方，有风吹，就有草动，还有时光的碎片，
仿佛所有角落都吹到了，又仿佛四处都在荒芜——
满眼都是布满灰尘的生活，它们微微抖颤着身子——
看不见的风，在吹，我的母亲青衣起伏，白发苍茫，
我的旧时光在慢慢给我依靠，给一滴清水善良的方向，
我的幼儿在庭院弯下腰，一张张捡拾落叶——
他用清水冲洗，用白布擦拭，仿佛他想要那些叶子
再绿回去。看不见的风，还在吹，从安静的背面
吹过来之后，就要隐入万物，并随它们一起摇曳——
看不见的风在吹，一条河流来不及转身，沿着那条
蚂蚁经过的路，继续蜿蜒，那些小小的草没有名字，
风一吹，就荡漾，仿佛风一吹，就得到了你的深爱。
宽 阔
蓝天在继续，云朵在继续，
高原上的草地与地平线平行紧挨，
宽阔的风，吹不散“宽阔”这个词，
宽阔的苍茫在继续——
仿佛所有的事物生来就要继续——
比如草地与地平线，比如我此刻的思想。
锡林郭勒宽松的袍子那么合身，
绿色的火焰在继续，
没有远方，也不存在源头，
宽阔的风，只吹扉页和前言——
仿佛漫长的存在与漫卷的自由，
多么宽阔的荡漾，多么从容的吹拂。
草地上的淖尔是小小的，百灵的鸣叫是小小的，
风吹草低，你看见的事物也是小小的，
干枝梅的花朵小如米粒，却密如繁星，
它们的家园是宽阔的，春秋之间，
它们的悲观与欢喜，深如千里，远如万里，
它们与锡林郭勒，彼此熟稔，热烈相拥。
天空的蓝是无际的，头顶的飞鸟是成行的，
晴朗之下，草叶的晃动也是无边的，
向远处，要消失到穹隆的蓝里，
在近处，要消失到鸟翅的羽毛里，
宽阔的锡林郭勒啊，人间是多么渺小，
我之前向往的世界，是多么逼仄……
夜晚的天空是一面巨大的玻璃，
夜晚的草地拥挤在宽阔的镜子里，
夜晚端出烛台，高原端出新月，
马头琴呼喊着千年的英雄与美人，
这是锡林郭勒每天必道的晚安，
这是锡林郭勒每天必修的功课。
风在继续漫过，草地继续漫唱，
宽阔里，我看了多么宽阔，
宽阔里，我也将住进“宽阔”这个词里，
北行之后，我将成为一个诗人，
偶尔抬头，我会看到狭窗外午后的天空，
和镶着亮边的云朵，云朵下茫茫的锡林郭勒……
殷常青：1969年生于陕西眉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协理事。曾参加第16届青春诗会。出版有《岁月帖》《春秋记》《沿途》《纸上烟岚》等诗文集多部。曾获首届孙犁文学奖、中华铁人文学奖、河北文艺评论奖等。
看着那么多波澜推搡着，向远方流走，
看着那些湿漉漉的光，就这样消失，
犹如机锋，力尽还归草丛与暮色。
看着那么多秘密，与我擦肩，与其他人分享，
看着山巅的古寺，山腰处空心的枯柏，
再没有人来认领，世界波浪般起伏……
看着，这样的时日里，在一个人之外，
应该也有另外一个人，一生都在陡峭地热爱……
是的，一个人的弱小，犹如悬念，
犹如这个尘世微不可察的部分，
但他有自己的清晨和光线，也有自己的小流水，
有热泪飞溅……
看着那么多光阴归隐，
看着所喜爱的一切事物，它们已到尽头，
看着一颗流星拖着冗长的阴影，
像绝望、怀疑、眷恋……一个人跟随着,
要去更荒芜的远方，要更深地爱上——
那里没有峰巅，也没有深渊。
喷 泉
小小的喷泉收藏了世界的过往——
此刻，它有话要说，急迫，纷乱，
飞流直上，要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细密的水，前仆后继，旁若无人，
像那么繁密的时光，仓皇而出，一群接着一群，
喷涌，跌落，翻滚，光芒灿烂。
我们身体里的水，此刻也晃动起来，
那些青苔、霉斑、变质的生活，晃动着，
心脏也剧烈地跳跃着……
此刻，是把它们放出来，还是继续捺住？
颤动的喷泉要说出，要让发生的事情发生，
让一个人中年的堤坝破绽百出，
正在蓄谋的涌动、深渊、峭壁、漩涡……
那些陡耸的时光，一一被平息，
一一顺应岁月的空旷与荒凉。
小小的喷泉，向尘世的黑暗献出最后的秘藏，
远山逶迤的声音，被重新安放在怀里，
爱情的诗篇，在向这个世界索要赞美。
放 下
左手书，右手茶，放下早起的钟表和迟暮的岁月，
放下一轮讨人嫌的老月亮，它圆了，缺了，睡了，醒了，
都先放下。放下擦肩而过的生活，放下——
灯火阑珊的俗世，放下教堂或马戏团，放下——
小寒，大寒，琴弦，平仄，绝句，床榻，美人……
放下人间万物，也放下一颗喧嚣的心脏。放下——
好好地读一册书，从头到尾不被打断，好好地——
写一首诗，用力写下一个字，再写下一个字，
用尽或用完所有的幸福和悲伤，好好地，
在那首诗中栖居。
放下太多的寄托，遐想，信使，黄金，
葡萄或美酒……
也放下太少的爱，思念，怜悯，隐秘，远方以远……
只要你愿意放下这一切，整个世界你都可以拥有。
冬天的白杨林
一棵一棵的白杨，在冬天的平原终于落光了树叶，
一棵一棵的白杨，如一架一架的梯子，只剩下了挺拔，
枕着霜雪，守着孤寒，有时静止，有时在风里晃动——
一棵一棵的白杨，在平原长起来就是一排紧挽着一排，
一片紧连着一片，横平竖直，多么齐整，
在冬天，它们渐渐苍老，
如一件件渐渐破败的旧衣裳——
多像一个人，两个人与更多的人，和时光一起陡峭，
多像巨大的，可以无限长高的时光，通往天堂，
多像一排一排高高的马灯，
熄灭了一个个小小的城池——
只安静地张开手臂，只努力把目光抬高，放远，
它们在冬天如此接近了一首诗的火焰和它的灰烬，
如此眷恋的那些文字，都裹藏不住爱和深情——
白杨树，在冬天的平原简化了一切：流水带走虫鸣，
飞鸟带走翅膀，野菊花带走灼烫，火车带走岁月的红颜，
北风乱卷，白杨林想念着按捺不住的衣裙与青春——
现在是慢下来的时间，河流和尘埃，现在旷野苍茫，
一棵一棵的白杨树在高处或低处摇摆着风花雪月，
一棵一棵的白杨树，在我打开的书页间，火苗跃动。
看不见的风在吹
田野苍茫，看不见的风在吹，看不见的琴弦，
看不见那些弹弦的手，看见的是弦里的火焰，
在飞，在音乐的缝隙里，在翅膀上，在所有的黑里——
飞。仿佛有那么多明天要经过，有那么多恩宠，
要靠近，有那么多美和好，
那么连绵的河山要热爱——
看不见的风，在吹，经过夜色，也经过黎明——
那么远的地方，有风吹，就有草动，还有时光的碎片，
仿佛所有角落都吹到了，又仿佛四处都在荒芜——
满眼都是布满灰尘的生活，它们微微抖颤着身子——
看不见的风，在吹，我的母亲青衣起伏，白发苍茫，
我的旧时光在慢慢给我依靠，给一滴清水善良的方向，
我的幼儿在庭院弯下腰，一张张捡拾落叶——
他用清水冲洗，用白布擦拭，仿佛他想要那些叶子
再绿回去。看不见的风，还在吹，从安静的背面
吹过来之后，就要隐入万物，并随它们一起摇曳——
看不见的风在吹，一条河流来不及转身，沿着那条
蚂蚁经过的路，继续蜿蜒，那些小小的草没有名字，
风一吹，就荡漾，仿佛风一吹，就得到了你的深爱。
宽 阔
蓝天在继续，云朵在继续，
高原上的草地与地平线平行紧挨，
宽阔的风，吹不散“宽阔”这个词，
宽阔的苍茫在继续——
仿佛所有的事物生来就要继续——
比如草地与地平线，比如我此刻的思想。
锡林郭勒宽松的袍子那么合身，
绿色的火焰在继续，
没有远方，也不存在源头，
宽阔的风，只吹扉页和前言——
仿佛漫长的存在与漫卷的自由，
多么宽阔的荡漾，多么从容的吹拂。
草地上的淖尔是小小的，百灵的鸣叫是小小的，
风吹草低，你看见的事物也是小小的，
干枝梅的花朵小如米粒，却密如繁星，
它们的家园是宽阔的，春秋之间，
它们的悲观与欢喜，深如千里，远如万里，
它们与锡林郭勒，彼此熟稔，热烈相拥。
天空的蓝是无际的，头顶的飞鸟是成行的，
晴朗之下，草叶的晃动也是无边的，
向远处，要消失到穹隆的蓝里，
在近处，要消失到鸟翅的羽毛里，
宽阔的锡林郭勒啊，人间是多么渺小，
我之前向往的世界，是多么逼仄……
夜晚的天空是一面巨大的玻璃，
夜晚的草地拥挤在宽阔的镜子里，
夜晚端出烛台，高原端出新月，
马头琴呼喊着千年的英雄与美人，
这是锡林郭勒每天必道的晚安，
这是锡林郭勒每天必修的功课。
风在继续漫过，草地继续漫唱，
宽阔里，我看了多么宽阔，
宽阔里，我也将住进“宽阔”这个词里，
北行之后，我将成为一个诗人，
偶尔抬头，我会看到狭窗外午后的天空，
和镶着亮边的云朵，云朵下茫茫的锡林郭勒……
殷常青：1969年生于陕西眉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协理事。曾参加第16届青春诗会。出版有《岁月帖》《春秋记》《沿途》《纸上烟岚》等诗文集多部。曾获首届孙犁文学奖、中华铁人文学奖、河北文艺评论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