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
一群野鸭拖着
河流的长裙
从寒冬的刀口上
游向春天

脚印
我笨拙的笔
羞涩的词句
不敢在这张纸上描画
怕玷污梦中洁白的诗行
我只能靠想象
撑起漫天飞舞的孤独
那天，在我颤抖的怀里
最初陪我数脚印的人走了
我摸着她渐凉的脚尖
雪，从窗外
一粒一粒地飘进我心底
漫天的白倒扣而下
我仿佛看见一行
黑色的脚印
在深深浅浅的白里，走远
像仲秋夜飞逝的月光

夕阳
其实，冬天并没有
失去所有的暖意
这不，塬边白了头的荻芦
在努力举起
农家散养鸡蛋的蛋黄
它是怕被赭黑的崖尖
磕破吗
靠着西墙晒暖暖的大娘
也有自己的憧憬
缕缕风烟
飘过绿绒般的麦田
吹向村庄的伤口
夕阳, 还在努力用童年的目光
俯视村庄外枝头上
那红着眼的柿子
不忍离去

娘的臊子面
嗞啦一声
在梦里，我想起了母亲
想起了母亲做的臊子面
记忆中的母亲一直在灶房
我仰视她擀面时的腰身
留恋她脸上灶火的飞霞
以及她下面时温情的目光
我终生浸润于她浇汤时的香
每当夜岚漫过, 在幽暗的路上
我仿佛能闻到臊子面的气息
能听到母亲在问
“狗娃，妈做的臊子面香呀不？”
我会在梦里答应
“娘啊！香，真的很香”

风搅雪
最初的
那一丝风停在
白雀寺一群白雀的翅尖
当第一粒雪落在树梢最高处
那只鸟的头上时
它们一起惊飞
漫天的风，漫天的雪
就搅在了一起
白色的风顺山南下
灌满了西岐大地的沟沟壑壑
那一身孝衣沿着乔山北上
拜谒在轩辕黄帝的脚下
凤凰山扇动巨大的翅膀
和无数的白雀起舞
风搅雪嘶鸣
雪裏风飞卷
西周礼乐的纹理有些慌乱
送葬的队伍跌跌撞撞
那白色的旌旗猎猎作响
几千年风搅雪的性情啊
从未改变
风搅雪，风搅雪
多么熟悉的童年
新春的第一天
昨夜的雪花还在飞卷
爆竹的红在漫天漫地的雪里炸响
震天的锣鼓就喧嚣了整个村庄
八面鼓，八个钹，一面锣
十七人的场面，整村人围观
那是我们村独有的“跑鼓”
叫锣响起，鼓声飞扬，钹声填空
四个鼓手跑动，轮换击鼓
雪花夹着汗水飞溅
一群压抑了一年的庄稼汉醉了
辣椒红脸，苞谷开颜
不远处的秋千越荡越高
鼓点越来越密
父辈们的脚步落下，跳起
跳起，落下
印在热土里, 印在童年里
随着搅动的雪飞，印在村庄的天空里
那年初一
伯伯从“跑鼓”的战场上下来
热气腾腾，眼神发亮
他告诉我，这鼓点名叫“风搅雪”
岐山最有名的索王锣鼓曲叫“十阳锦”
但咱这鼓曲是从周朝传下来的更好听
那种自豪仿佛是得了个世袭的王
每年飘雪的日子
我耳畔就会响起那“风搅雪”
我就会想起孤独的村庄
想起伯伯曾经的模样
多想啊——风雪再次拥我入怀
鼓声萦绕梦乡
　 成文贤：生于岐山农村，现为市职工文联作家协会副主席，近年来诗文在《延河》《中国文艺家》《诗探索》《陕西诗歌》等多家报刊发表，著有诗文集《笃爱前行》《笃爱时光》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