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一叶蔡晖
如果国家和民族遭到外来之敌的武装侵略,你会作出怎么样的选择?
“北京密云县一位名叫邓玉芬的母亲,把丈夫和5个孩子送上前线,他们全部战死沙场。”习近平总书记在出席纪念全民族抗战爆发77周年仪式发表重要讲话时,如此盛赞这位“英雄母亲”。
没有一个民族是可以被征服的。人类如此,中华民族更是如此。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长文背起行囊再次出发,用时近两年,来回穿梭于当年冀东抗日的最前线——密云山区。他一处一处寻访昔日的战地旧址,寻找当年参加抗战英烈的亲属和同村乡亲,听他们讲述英雄母亲的种种故事,介绍冀东抗战的惨烈场面和当地人民群众积极支援抗战的感人事迹。他从一个人到一群人、一个村庄到整个战场、一个家庭到一个民族中寻找一位母亲和许多母亲在民族苦难降临时,闪现出的伟大母性之光和慈性胸怀。
李长文用他满怀悲愤和敬仰的画笔,用一个家庭和一个故事,将80多年前那场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历史镜头聚焦后,定格在历史的时空中,让时光回到了中华民族苦难的1932年,以及此后十多年艰苦卓绝的抗战岁月。
1932年2月,东北地区沦陷后,日本帝国主义很快将侵略的矛头指向中国华北地区。1933年邓玉芬的家乡被日本侵略者占领并割据成多个统治区。密云大部地区与冀东,以及周边21个县被划分为非武装区。位于白马关以西的40多个村庄被划入伪满洲国。这些村庄中就有邓玉芬的家乡张家坟村。为了防止民众与抗日队伍接触,日军用刺刀强迫老乡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搬进日本人设计好的“人圈”。
1891年邓玉芬出生在密云县水泉峪村,幼年家境贫寒,因生活所迫未成年就嫁到邻村张家坟村,靠租种地主的几亩土地过活。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她磨砺出一副刚强的性格,她不怕穷不信命,相信只要儿孙满堂,勤劳肯干,总有一天能过上好日子。正是怀着这种希望,她年复一年,拉扯着6个儿子,当时最小的孩子只有7岁。但日本侵略者的入侵占领,改变了一切,也从此打碎了邓玉芬善良美好的梦想。
邓玉芬彻底绝望了。她的眼前,是侵略者一次又一次的烧杀抢掠和威逼奸淫,是遍地村庄田园被毁被围,是一家人没吃没穿没有盼头的煎熬和随时都有可能被枪杀的危险。不仅如此,日本侵略者还对民众进行精神奴化,除了大肆散布“中日亲善、共存共荣、和平反共”等反华言论,还胁迫他们说日语、唱日本歌、升日本国旗。邓玉芬看清楚了,日本侵略者一天不被赶出中国,自己和乡亲们就没有好日子过。
密云地处冀东,是控制我国华北东北地区的战略通道,连接冀东和京北京西地区的交通走廊,是战略反攻收复东北,夺取抗战最后胜利的要塞基地。境内的雾灵山横跨河北承德的兴隆县和北京的密云县。
1937年8月,中共中央在洛川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会上明确提出:“红军可以一部于敌后的冀东,以雾灵山为根据地进行游击战争。”10月,中共冀热边特委通过冀东抗日统一战线组织,广泛发动民众,准备武装起义。1938年6月宋时轮、邓华领导的八路军第四纵队策应冀东大暴动,开辟根据地,在密云建立政权。新政权还在各村办起了夜校和妇女识字班,对农村妇女开展扫除文盲和抗日爱国主义教育。
有了共产党和八路军,绝望中的邓玉芬看到了希望。在识字班,她知道了什么是共产党员和八路军,也明白了只有共产党八路军才是老百姓的救星,才能够领导他们打败日本侵略者。
1940年7月,邓玉芬听说晋察冀军区第10团要在当地组织游击队,她彻夜难眠,她想到了自己两个大一点的儿子。半夜里,她叫醒了丈夫,商量着怎么送儿子去打鬼子。就这样,她把大儿子永泉、二儿子永水送到了抗日游击队。此后,她把丈夫和另外3个儿子也陆续送上了战场。在邓玉芬的带动下,周边乡村涌现出了参军热。
从此,邓玉芬带着只有几岁大的小儿子,独自扛起了全部农活和家务。她的家,也成了猪头岭八路军和游击队疗伤养伤的场所。她对待八路军战士就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把家里仅有的粮食全部做给他们吃,为重伤员喂水喂饭,端屎接尿,清洗包扎,寻药煮药,缝补衣裳,做鞋添粮,被八路军称为猪头岭上最好的邓妈妈。
1944年春,日军为了阻止八路军向伪满地区推进,开始对冀东抗日根据地发动了万人大“扫荡”,实行最残酷的“烧光杀光抢光”政策,疯狂制造无人区,阻断老百姓和八路军的联系。一连七天七夜搜山“清剿”,乡亲们和伤员全部躲进深山。邓玉芬背着刚满7岁的小儿子和伤员钻进一个隐蔽的山洞。山洞里没吃没喝,既潮又冷。几天下来,小儿子发烧病了,哭喊着要回家。此时,搜山的敌人接近山洞。为了不暴露,邓玉芬从棉袄里抠出一团棉花塞在小儿子嘴里并用手捂着,紧紧将孩子抱在怀里。搜山的日本兵走了,洞里的伤员和老乡得救了,可邓玉芬怀中的小儿子却窒息而死。
冀东根据地的武装斗争,战略上是坚持内线的持久防御战,战斗是外线的速决进攻战。作战方针基本上是游击战,不打消耗战。部队每到一地,不能留驻三天以上,青纱帐时期、偏僻山区可以驻一周左右,但也高度警惕,加强戒备,以防敌人远距离奔袭合击。在地方政府准确情报保证下,部队像流水疾风一样,“声东击西,忽南忽北,即打即离,夜间行动”。一旦我军优势在二倍、三倍以上,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敌人以重击。
1941年3月至9月,日军集结6万余兵力连续推行第一次、第二次“治安强化运动”。在当年夏季反“扫荡”过程中,战斗空前激烈,冀东部队损失严重。中共冀热察区党委冀东区分委及时总结教训,秋后主力出关,开辟热南地区。敌人以为八路军被消灭了,于是主力撤出冀东,由23个团的“治安军”接替防务。1941年11月、12月,敌人推行第三次“治安强化运动”。八路军主力回师关里,发动打“治安军”战役。数月内,八路军消灭了伪治安军7个团,歼灭5000余人。华北日酋冈村宁次哀叹:“到冀东如入苦海”“对冀东应有再认识”,日军第27师团主力被迫回驻冀东。1942年3月30日,日军开始为期两个半月的第四次“治安强化运动”。冀东部队主力转移外线,积极向敌区发展,开辟新区,同时返回口内基本区开展“复仇战役”和夏季反“扫荡”,粉碎第四次“治安强化运动”。1942年9月中旬,日军开始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共调集7个联队的日军、4个团的伪满军和十几个团的“治安军”,进行空前残酷的大“扫荡”,并实行“沟壕堡垒”政策,运用“清剿剔抉”战术,疯狂破坏我基本区。我军各部先后再次转到外线作战,避开敌人锋芒,撤到热南、滦东、路南与敌人周旋。1943年春,主力部队又返回口内,分三路深入基本区,进行恢复基本区的战役。
冀东八路军主力部队在地方武装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配合下,坚持以游击战为主调,成功进行打“治安军”、恢复基本区等战役,改变了敌我双方的态势和力量对比,为最后战胜日寇奠定了基础。据不完全统计,从1937年卢沟桥事变到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冀东军民几乎无日无战事,累计毙伤俘获日军7万人。
用一支画笔如何表现人类史上旷日持久的反侵略战争中的英雄母亲,作为军旅资深著名画家,李长文没有简单采用传统的主人公肖像的刻意展示,而是采用了大纵深背景下人类反侵略战争和人类母性博怀慈爱张扬与人性矛盾激烈冲撞释放式的集束展现,从而加大作品的背景内涵。这无疑是一次重大的突破与创新。画作主视以完全写实的手法,突出邓玉芬怀抱刚刚死去小儿子站立的惊恐神情,体现着刚强无私的另一种母性的慈悲与高大。一位母亲亲手“杀死”了自己7岁的儿子,似乎到了“毫无人性”的顶点,然而就是这种狭隘的“人性”出现,却折射出了她在民族和国家面前博大无比的母慈与崇高。这种极端撕裂对抗的表现,烘托出了抗战时期中国母亲的内心境界。在形象和画面构思设计上,李长文采用了完全侧光直泻的手法,突出母亲和死去的孩子。光自东方,安详寂静。在母亲面部神情的设计上,李长文既刻画了邓玉芬的内心矛盾与挣扎,又刻画了她的坚强与坦然。
在画作的侧视区,作者则以战死沙场的丈夫和5个儿子的不同服饰、不同神情、不同姿势、不同武器来表现冀东军民历时数年顽强抗战的历程与艰辛。丈夫和5个儿子战死沙场是真实的,他们牺牲的时间、地点各不相同。但把他们放在同一画面是虚拟的。这种大时空、大调度,不仅不影响艺术的真实,而且增加了艺术的创造力和感染力,大跨度提升了作品的艺术价值和精神内涵。在画作景深的处理上,作者也别出心裁,用红色作为基本色,来烘托大地河山和希望之光,进一步提升英雄母亲的内在形象。
李长文的画笔是含泪带血的。而这种画笔,往往能画出不朽的杰作。他耗时两年多的这幅作品,不仅仅是他人生艺术的另一个高峰,更是中华民族整个抗战艺术史上的一个高峰。它的高度,在于艺术地刻画了英雄母亲博大慈怀和中华民族宁死不屈战胜入侵者的意志。这是一部用画笔浓缩的中华民族抗战史,是中国油画艺术界最值得荣耀的标志性的精神图腾。
所有的偶然都是一种必然。李长文的创作,不仅仅因为他有军旅画家的身份,更是缘于他内心对国家和民族的浓烈情感。艺术是在人性基础上的创新创造,离开人性的博大和民族的高度,就不会有真正的艺术。今天的爆发,都源于昨天的积累和磨难。出生于周文化发祥地陕西岐山的李长文,1978年从军,在西北大漠经受了最为残酷的环境考验和训练,经历了军中数十个工作岗位,每一次考验与挑战,他都是优秀的合格者。从事专业创作后,他又分别受训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国油画院高级研修班。作为有影响的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版画家协会会员,他扎根部队火热生活,通读了中国近代革命史,走遍革命战争旧址,沉浸于红色革命题材的创作,默默无闻40多年,先后创作出《毛主席西苑机场阅兵》《人民空军党缔造》《南京路上好八连》《解放兰州》《洗礼》《模拟飞行》《人民英雄刘志丹》《习仲勋在凤县》《沙场点兵》《扶眉大捷》《时代楷模杨业功》等,以及一批共产党“双百”人物肖像和诗意田园系列风景画作。作品多次获得全国大奖并被国内外艺术馆和中央国家机关收藏。其中,《毛主席西苑机场阅兵》获全国美术作品展暨全军美术作品展最高奖,被中国美术馆、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军事博物馆收藏;连续多届荣获空军蓝天文艺奖特别奖等。千余幅作品在《美术》《美术大观》《美术报》《中国书画报》《解放军报》等媒体发表,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上百家新闻媒体进行专题报道,作品在香港、日本等多地展出。
(蔡一叶,北京保障大队干部;蔡晖,新华社高级记者、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