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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叹歌
◎辛怡华
在历史的长河中，个人的命运往往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近三千年前，一个叫密姒的女子，她出身周原豪门，远嫁他国，由于夫国被灭，不得不回到周原的娘家故土度过了凄婉的余生。这个故事还得从扶风庄白二号窖藏的发现说起——
窖藏与东逃
1976年12月25日晌午前后，扶风县庄白大队白省元来到周原考古队住地报告，说半小时前，白家村民在村西北取土时，发现了一窖青铜器。周原考古队闻讯及时赶赴现场。因10天前在村南平整土地时发现庄白一号西周青铜器窖藏，故此窖藏编为庄白二号西周青铜器窖藏。
二号窖藏位于白家村西北取土场断崖上，窖穴不大，1米见方，年代为西周末年。出土的五件青铜器放置有序，甗[yǎn]横卧在坑底中部口向南，可见腹内放置盨[xǔ]、匜[yí]二器，簠[fǔ]斜依在甗的东侧，簋则置于甗、簠的北部。在坑穴的西北角，压在青铜甗的足部置有一块呈不规则状圆形的大卵石，直径约0.3米，发掘者认为这是有意放入，可能是藏器者以便留作日后寻找的一个标志，这种现象往往见于周原其他的铜器窖藏中。
窖穴北边有一西周大灰坑，农民正在取土，现已挖去大半，旁边堆积大量陶片，内夹杂有很多西周板瓦残片，说明铜器窖藏是挖在一处居住建筑物的附近，建筑物的主人就是窖藏的主人。
为什么主人要把青铜宝器埋在地下呢？话说西周末年，被褒姒迷住的周幽王竟然废掉申后和太子宜臼。申后是申侯的女儿，申侯（西申）居住在今甘肃平凉一带，一百年前，老申侯就曾经威胁过孝王，孝王也未敢说半个不字。公元前771年申侯勾结犬戎和缯侯，杀向西周王都，周幽王被乱军杀死在骊山脚下。周王室为避犬戎之难，纷纷东徙洛邑。在周原的贵族也仓皇东逃，临行前将带不走的青铜宝器仓促埋在地下，这就是庄白二号窖藏的时代背景。岁月既久，沦为农田，几千年前的繁华都邑，逐渐被掩埋于黄土之中。
没落的贵族
庄白二号窖藏出土的5件青铜器，3件有铭文。青铜器铭文显示，这是一个没落的仲氏家族的窖藏，岁月无情，只有垃圾堆中的板瓦残片证明往日的繁盛。
从窖藏出土的仲太师盨看，庄白二号窖藏家族是以西约200米处齐家青铜器窖藏家族的小宗。所谓的小宗是相对于大宗而言，大宗是嫡长子所属的家族，拥有家族的祭祀权和家族财产分配权；而小宗是从大宗分出的家庭，往往依附大宗。在此次册命仪式中，仲太师为引导柞拜见周王。在官职系统中，柞是仲太师的下级；在家族结构层面，柞为仲太师的宗族成员。齐家青铜器窖藏中仲氏大宗家族的青铜器窖藏仲伐父甗铭云：“中伐父作姬尚母旅甗，其永宝。”这是仲伐父为其母作的祭器，其母来自姬姓家族，可见仲氏家族非姬姓。
大（太）师属于武职类军事长官，周初，太师一职由姜太公担任，地位显赫。西周中期以后由于王朝战事频繁，太师的地位日益突显，西周晚期太师甚至执掌军国大政。
重要的青铜器窖藏还有历经一家或者一族数代人积累的家族重器，往往是宗庙之器。扶风庄白一号窖藏出土青铜器103件，其中有铭文者74件。庄白一号窖藏所出青铜器以宗庙祭器居多，拥有这些器物的家族应该具有宗族的祭祀权，这样的家族绝非一般家族可比。在频出青铜器窖藏的周原地区，庄白二号窖藏无论从规模还是影响，都不是很引人注目，更不能与庄白一号窖藏相提并论。庄白二号窖藏仅为几件日常用器，更无宗庙重器。如果窖藏规模、器物多寡及重要性是当时其家族势力反映的话，庄白二号窖藏的主人仅算得上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家庭而已。
密姒的命运
出土的密姒簠腹内底铸有铭文三行十三字：“密姒作旅簠其子子孙孙永宝用。”簠出现于西周早期，主要盛行于西周末春秋初，战国晚期以后消失。密姒乃姒姓之女，嫁于密国，此簠为自作用器。有能力自作祭祀器者，当有相当的权势。这里透露信息有二：第一，此器与密国有关；其次，此器的主人与姒姓有关。那么，密国在哪里？密姒与二号窖藏所属家族又是什么关系？
商周时期在周原北边今甘肃灵台一带先后存在过密须氏与密国，《史记·周本纪》分别用了“密须”和“密”来称呼。一般认为文王所伐之“密须”，为“密须氏”，而周初的“密国”则是文王伐密后所置的一个姬姓封国。关于密须的地望，一般认为在今甘肃灵台县。周原出土的甲骨文提到文王征伐密须国，与《诗经·大雅·皇矣》篇可互证。《竹书纪年》云：“殷纣三十二年，密人侵阮，西伯帅师伐密。三十三年，密人降于周师，遂迁于程。”周初的分封是伴随着武力扩张进行的，从周共王灭姬姓的密国推测，文王征密须后，把密人迁至于程，脱离原籍，将密须氏所在地分封给了与周人同姓的公侯，建立密国。可见，周人的封建是“灭一国始封一国”，布局姬姓的势力，加强周人统治的根基。密须曾为姞姓，后被分封的姬姓密国所取代，而密姒是二号窖藏家族的女子出嫁到密国，自然二号窖藏族属应为姒姓。
密国之妇的铜器为什么能出现在庄白二号窖藏？这与密国的命运有关。
根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当年周共王出游泾水，密康公随从。恰巧有三个美女投奔密康公，密康公的母亲劝其子把三个美人献给共王，任性的密康公不听。过了一年，共王为红颜一怒而灭其同姓封国密国。密国的灭亡打破了这一地区原有的政治、军事势力均衡格局，直接影响到西周北方边地的稳定。此后，西北方的猃狁对周人控制的地域发动了频繁的攻击，主要战场就在泾河上游长武—彬县一带，并对西周镐京造成严重威胁。
密姒是出嫁到姬姓密国的姒姓女子，由于密国被灭，遂连累密国贵族，导致他们“国破人亡”，而出嫁到密国的姒姓女子密姒又回到周原娘家居地。
密姒簠为密姒在周原所铸，密姒能自作祭器，表明当时其还有一定的权势，铸铭也不忘自己曾是密国之妇。亡国之人的命运与密国的兴衰息息相关，密国的灭亡使她的政治地位、经济势力大受影响，回到周原的境况也一天不如一天。窖藏只有5件器物，匜也改变了用途，从行沃盥礼的礼器，变成日常家用的烹饪器，甗、匜等铜器的周身或底部，留有一层厚厚的黑色烟炱，表明这批青铜器系正在使用的生活器皿，子孙家况窘境可见一斑，与旁边的庄白一号窖藏家族枝叶繁茂不可同日而论。
中国古代几大姓氏中，子、姬、嬴姓家族的遗迹在周原地区时有发现，但罕见明确的姒姓家族遗迹，在青铜器之乡周原发现窖藏并不奇怪，何况只有出土区区几件青铜器的庄白二号窖藏，出土器物其貌不扬，铭文也不长，难怪虽然发现已40多年，却一直默默无闻。但一斑可窥全豹，从庄白二号窖藏铜器铭文中我们发现了周原的姒姓家族的踪迹，是相距200多米处齐家窖藏所属仲氏家族之小宗，该窖藏对研究周原诸多铜器窖藏的族属及大宗与小宗关系，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作者系宝鸡市考古研究所所长）
在历史的长河中，个人的命运往往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近三千年前，一个叫密姒的女子，她出身周原豪门，远嫁他国，由于夫国被灭，不得不回到周原的娘家故土度过了凄婉的余生。这个故事还得从扶风庄白二号窖藏的发现说起——
窖藏与东逃
1976年12月25日晌午前后，扶风县庄白大队白省元来到周原考古队住地报告，说半小时前，白家村民在村西北取土时，发现了一窖青铜器。周原考古队闻讯及时赶赴现场。因10天前在村南平整土地时发现庄白一号西周青铜器窖藏，故此窖藏编为庄白二号西周青铜器窖藏。
二号窖藏位于白家村西北取土场断崖上，窖穴不大，1米见方，年代为西周末年。出土的五件青铜器放置有序，甗[yǎn]横卧在坑底中部口向南，可见腹内放置盨[xǔ]、匜[yí]二器，簠[fǔ]斜依在甗的东侧，簋则置于甗、簠的北部。在坑穴的西北角，压在青铜甗的足部置有一块呈不规则状圆形的大卵石，直径约0.3米，发掘者认为这是有意放入，可能是藏器者以便留作日后寻找的一个标志，这种现象往往见于周原其他的铜器窖藏中。
窖穴北边有一西周大灰坑，农民正在取土，现已挖去大半，旁边堆积大量陶片，内夹杂有很多西周板瓦残片，说明铜器窖藏是挖在一处居住建筑物的附近，建筑物的主人就是窖藏的主人。
为什么主人要把青铜宝器埋在地下呢？话说西周末年，被褒姒迷住的周幽王竟然废掉申后和太子宜臼。申后是申侯的女儿，申侯（西申）居住在今甘肃平凉一带，一百年前，老申侯就曾经威胁过孝王，孝王也未敢说半个不字。公元前771年申侯勾结犬戎和缯侯，杀向西周王都，周幽王被乱军杀死在骊山脚下。周王室为避犬戎之难，纷纷东徙洛邑。在周原的贵族也仓皇东逃，临行前将带不走的青铜宝器仓促埋在地下，这就是庄白二号窖藏的时代背景。岁月既久，沦为农田，几千年前的繁华都邑，逐渐被掩埋于黄土之中。
没落的贵族
庄白二号窖藏出土的5件青铜器，3件有铭文。青铜器铭文显示，这是一个没落的仲氏家族的窖藏，岁月无情，只有垃圾堆中的板瓦残片证明往日的繁盛。
从窖藏出土的仲太师盨看，庄白二号窖藏家族是以西约200米处齐家青铜器窖藏家族的小宗。所谓的小宗是相对于大宗而言，大宗是嫡长子所属的家族，拥有家族的祭祀权和家族财产分配权；而小宗是从大宗分出的家庭，往往依附大宗。在此次册命仪式中，仲太师为引导柞拜见周王。在官职系统中，柞是仲太师的下级；在家族结构层面，柞为仲太师的宗族成员。齐家青铜器窖藏中仲氏大宗家族的青铜器窖藏仲伐父甗铭云：“中伐父作姬尚母旅甗，其永宝。”这是仲伐父为其母作的祭器，其母来自姬姓家族，可见仲氏家族非姬姓。
大（太）师属于武职类军事长官，周初，太师一职由姜太公担任，地位显赫。西周中期以后由于王朝战事频繁，太师的地位日益突显，西周晚期太师甚至执掌军国大政。
重要的青铜器窖藏还有历经一家或者一族数代人积累的家族重器，往往是宗庙之器。扶风庄白一号窖藏出土青铜器103件，其中有铭文者74件。庄白一号窖藏所出青铜器以宗庙祭器居多，拥有这些器物的家族应该具有宗族的祭祀权，这样的家族绝非一般家族可比。在频出青铜器窖藏的周原地区，庄白二号窖藏无论从规模还是影响，都不是很引人注目，更不能与庄白一号窖藏相提并论。庄白二号窖藏仅为几件日常用器，更无宗庙重器。如果窖藏规模、器物多寡及重要性是当时其家族势力反映的话，庄白二号窖藏的主人仅算得上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家庭而已。
密姒的命运
出土的密姒簠腹内底铸有铭文三行十三字：“密姒作旅簠其子子孙孙永宝用。”簠出现于西周早期，主要盛行于西周末春秋初，战国晚期以后消失。密姒乃姒姓之女，嫁于密国，此簠为自作用器。有能力自作祭祀器者，当有相当的权势。这里透露信息有二：第一，此器与密国有关；其次，此器的主人与姒姓有关。那么，密国在哪里？密姒与二号窖藏所属家族又是什么关系？
商周时期在周原北边今甘肃灵台一带先后存在过密须氏与密国，《史记·周本纪》分别用了“密须”和“密”来称呼。一般认为文王所伐之“密须”，为“密须氏”，而周初的“密国”则是文王伐密后所置的一个姬姓封国。关于密须的地望，一般认为在今甘肃灵台县。周原出土的甲骨文提到文王征伐密须国，与《诗经·大雅·皇矣》篇可互证。《竹书纪年》云：“殷纣三十二年，密人侵阮，西伯帅师伐密。三十三年，密人降于周师，遂迁于程。”周初的分封是伴随着武力扩张进行的，从周共王灭姬姓的密国推测，文王征密须后，把密人迁至于程，脱离原籍，将密须氏所在地分封给了与周人同姓的公侯，建立密国。可见，周人的封建是“灭一国始封一国”，布局姬姓的势力，加强周人统治的根基。密须曾为姞姓，后被分封的姬姓密国所取代，而密姒是二号窖藏家族的女子出嫁到密国，自然二号窖藏族属应为姒姓。
密国之妇的铜器为什么能出现在庄白二号窖藏？这与密国的命运有关。
根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当年周共王出游泾水，密康公随从。恰巧有三个美女投奔密康公，密康公的母亲劝其子把三个美人献给共王，任性的密康公不听。过了一年，共王为红颜一怒而灭其同姓封国密国。密国的灭亡打破了这一地区原有的政治、军事势力均衡格局，直接影响到西周北方边地的稳定。此后，西北方的猃狁对周人控制的地域发动了频繁的攻击，主要战场就在泾河上游长武—彬县一带，并对西周镐京造成严重威胁。
密姒是出嫁到姬姓密国的姒姓女子，由于密国被灭，遂连累密国贵族，导致他们“国破人亡”，而出嫁到密国的姒姓女子密姒又回到周原娘家居地。
密姒簠为密姒在周原所铸，密姒能自作祭器，表明当时其还有一定的权势，铸铭也不忘自己曾是密国之妇。亡国之人的命运与密国的兴衰息息相关，密国的灭亡使她的政治地位、经济势力大受影响，回到周原的境况也一天不如一天。窖藏只有5件器物，匜也改变了用途，从行沃盥礼的礼器，变成日常家用的烹饪器，甗、匜等铜器的周身或底部，留有一层厚厚的黑色烟炱，表明这批青铜器系正在使用的生活器皿，子孙家况窘境可见一斑，与旁边的庄白一号窖藏家族枝叶繁茂不可同日而论。
中国古代几大姓氏中，子、姬、嬴姓家族的遗迹在周原地区时有发现，但罕见明确的姒姓家族遗迹，在青铜器之乡周原发现窖藏并不奇怪，何况只有出土区区几件青铜器的庄白二号窖藏，出土器物其貌不扬，铭文也不长，难怪虽然发现已40多年，却一直默默无闻。但一斑可窥全豹，从庄白二号窖藏铜器铭文中我们发现了周原的姒姓家族的踪迹，是相距200多米处齐家窖藏所属仲氏家族之小宗，该窖藏对研究周原诸多铜器窖藏的族属及大宗与小宗关系，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作者系宝鸡市考古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