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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夏天,伴随着扶眉战役的硝烟,一支队伍进了关中西府的东崖村,10岁男孩赵志祥第一次见到了一群不一样的人、一支不一样的军队——
初见(报告文学)
胡宝林
   80岁的赵志祥走出家门,向南穿过村庄,走进田间的大道。他的脚步很快,南面的塬和塬南边的秦岭横在视野。
  赵志祥家所在的村子宝鸡高新区钓渭镇东崖村,在渭河南岸,以前隶属宝鸡县蜀仓乡,东与岐山县的五丈原和高店街相近。
  2019年秋季的一天,我寻访宝鸡解放的亲历者,来到了东崖村。东崖村是扶眉战役中,中共宝鸡县委、县政府随军进驻宝鸡县的第一个村子。东崖村的大庙前矗立着一通石碑,上书“宝鸡县委、县政府临时驻地纪念碑”。
  碑子上的字是赵志祥写的。年已八旬的他,精神矍铄,思维清晰。他当了一辈子乡村医生,擅长书法,还写文章,写成了一本书稿《岁月》,是东崖村几十年变迁的亲历者和记录者。
  “70年前的1949年,我们东崖村获得了解放。我这个10岁的娃娃经历了一辈子最难忘怀的事情。这些事儿好像不大,但像烙铁烙在脑子里,年龄越大越清晰,就像昨儿发生的一样。”赵志祥抚了抚稀疏的白发说。他带我到村子南北走动,边看边指点,断断续续回忆起自己1949年那段难忘的经历——
  一
  一九四九年的正月初一早晨,村子旁的公路上连过了四辆汽车。据大人们说,在这条公路上从来就没有见过汽车,这一下子过了四辆,对村里人来说是破天荒了,看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那年二三月到夏收前后,都是国民党的队伍东来西往,那是国民党胡宗南的部队在调防。后来,我们这里还出现了全部穿草绿色军装的骑着高头大马的甘肃、青海、宁夏的马家军的军队。有时在我们这里小住几天,有时是路过,那时我们这里人也不知道仗在哪里打,只知道是世事乱了。
  一天,国民党部队来到我们东崖村,是来拉牲口的,说是拉车送东西。村子里人们奔走相告,这时我家里人慌了。我家有一头牛和一匹红马,我三叔和大哥赶紧先牵上那匹红马从后门跑掉,出了门也不知往什么地方跑了。一会儿我大哥回来了,急忙对我说:“快牵牛跑吧,队伍连牛都拉哩。”
  我急忙和我伯一起进了圈,拉着那头牛也出了后门。因为我家的前门不能开,前门外场里有队伍,我家一有情况一律出进后门。
  我和我伯拉着牛,一直走到了南塬半坡的瓦盆窑。这里住着两家人,其中一家姓李,是抗日战争时从河南逃荒来的,全家都是以瓦盆制作及出售为生。
  我们在那里度过了一整天,饭也没吃,只是走的时候带了些馍,到主人那里要点水充饥。快到天黑时,出去打听风声的人回来说,国民党部队走了。我们这才拉着牛回了家,像这样逃荒不知有多少次,多得都记不清了。
  那时我全家共有十三口人,但只有五六亩贫瘠的土地,没有水利条件,只能靠天吃饭,每亩只打四五斗粮食。每年还是一料庄稼,种麦就不能种秋,种秋就不能种麦。种的粮食养活不了全家,父亲就在高店街上开了一间杂货铺子接济家里。
  夏收前有一天,我从高店父亲的店里往回走。那时才十岁,胆子也大,一个人就敢从高店回东崖,但说什么也是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路上不断过军队,不免有点胆怯了。好歹那天我往回走时,我父亲在高店街给我寻了个邻村在高店跟集的老汉一同往回走。
  当我那天下午走到王家崖村时,路上军队渐渐地多了起来,都是步兵扛着枪,三三两两地慢慢前进。走到王家崖村口时,老汉说他要到村子他女子那里去,叫我一个人往回走。
  路上仍然过着队伍,我独自走在军队里,好在当兵的不搭理我。地里还有人在干活,各忙各的,谁不理谁。
  走到王家崖村西,路边有一通石碑,我看见碑子前面有两个国民党士兵搀着一个弯腰捧腹的当兵人,他看样子是半路生病了,边走边呻吟,不时地叫唤着肚子痛。那两个搀着他的人一边走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
  我出于好奇也跟在后面走着,走着走着那个生病的人实在是走不动了,身子直往下垂,搀的那两个人使劲地向前拖,拖着拖着那个生病的人张大嘴巴上气不接下气。
  正在危急的时候来了一个腰里别枪的人。他走到跟前,我还以为是来帮忙的,谁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别枪的人把枪拿在手里,把那两个人用手分开,这个生病的人一下软瘫在路上。
  只听到“啪”的一声,我吓了一跳,耳朵有点震聋,一眨眼,一股火药味,当我睁开眼睛时,那个生病的人倒在血泊中。
  其他当兵的看来已看懂了这种场面,不以为然地继续向前走,谁也没有回头看那人一眼,只有那个开枪的人用脚把那人蹬了一脚,那具血淋淋的尸体便滚到路下边地里去了。
  啊!一个人的命就这么没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这样一文不值地送了命,是被自己人打死的,暴尸荒野,也不知生他养他的父母、盼望着儿有一天重回家园的父母怎么想!
  我紧步往回走,脑子里回荡着枪声,眼前老是那个生病的人软瘫的身影……
  二
  俗话说,“六月天气十月风”。宝鸡的大热天的确在六月,太阳像火球一样,烤得大地发热。
  我们这里过队伍已有几个月了,也就是距我们这里解放将近一月,正是国民党部队败退西逃的开始。
  夏收开始了。这一年的夏收哪里是夏收,简直是抢收。队伍来了咱就跑,队伍走了接着收,收割、拉运、碾打的一条龙夏收,根本就不能一次完成,而是随收随碾,生怕国民党部队来了。那年,成熟的麦子收到手的一半还不到,所剩的那一半不是熟透了不能及时收割落到地里,就是被天雨影响发霉了。
  家人看着收来的一点点粮食发愁。我家每年到二三月就青黄不接,就靠打短工或挣钱买口粮度日。年后二月来间,家里就没啥吃了,我三叔和大哥给蔡家坡一家粮行贩黑豆,全家人的口粮就靠这了。大部分时间回来时挣的是黑豆,吃黑豆饭黑豆面馍。黑豆面其实不好吃,呛人,吃到嘴里真想吐出来,但不吃肚子饥着哩,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往下咽。夏粮歉收,更给人心上压上了磨盘。
  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国民党地方政府大权在握,什么皇粮、国税、壮丁款、柴草变价等苛捐杂税一项都不少,甚至差人手里拿着鞭杆边打边收。农民本来就遭受兵荒马乱,庄稼歉收,这年税捐名目还比往年更多,人们只能是忍气吞声,怨声载道,如牛负重,苦不堪言地挣扎着。
  六月的一天早晨,我从家里刚出来,看到大场里三三两两站着几个背枪的士兵,我已意识到昨夜来队伍了。这时候来来往往的净是国民党军队,这月来,看来情况似乎比以前几个月紧张。天气也越来越热,那天早晨天一明人就感觉有点闷得慌。从场里来回走动的当兵的来看,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这时,从我家西边邻居家里走出来几个兵,手里端着枪,随手拉出来一个也是当兵的人,一把推倒在地上。那人睁大眼睛把推他的人望了一眼,低下头一语不发。这时,我发现被推倒的人与其他当兵的不一样,身上的灰衣服,上下全是破烂不堪,头上戴一顶没有帽徽的破帽子。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说这人是八路军的探子也就是侦察兵,被国民党部队拉住了。那时村里好些人还把解放军叫八路军。
  那几个当兵的一顿毒打,灰衣人一下子遍体鳞伤,身上血迹斑斑。我们几个孩子看了这场面不禁有点毛骨悚然,似乎要出人命了。
  不大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国民党军官支吾了几句,他们又把灰衣人拉回去,在院里边打边问:“你是哪里来的?同伙还有谁?来这里干什么?”不论怎么问,灰衣人总是一言不发,一打牙一龇。整整地在西邻家的院子里折腾了半晌,总之,什么都没问出来。
  看来打着问不起什么作用了,他们叫人端来了一条凳子,拿来了几块砖头和绳子,好像说是准备给那人“坐飞机”。当然,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坐飞机”是啥意思。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把灰衣人坐绑在凳子上,背靠着墙,把两条腿顺凳子放下,脚是在空里,把腿膝盖用绳子扎紧,在脚后边的小腿肚子下面放砖头,一块、两块、三块,加到第三块时那人已受不了了,又叫又喊。
  这下他们以为那个人要说话了,但其实不是,那人只是喊叫,什么也不说。国民党士兵狗急跳墙了,他们提来了一桶水放在地上,边加砖边用水泼,那人痛得绝气了就再用水浇,缓上气来又加砖!
  这些刑法用来用去好像还不起什么作用,他们又把灰衣人从“飞机”上解下来,边打边骂。灰衣人只是睁大眼睛直瞪瞪地望着那一群没有人性的施暴者。这时,已是中午时辰了,他们又拿来了几根绳子,将这个遍体流血的人两条腿绑在一起,把手绑一起,再用绳子把胳膊肘和腿拉到一起一绑,这时人成了一个圆体,被拉到了大场里。
  大场里是赵财东家晾晒的苜蓿根。苜蓿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是有钱人家种着喂牲口吃草的。这年财东家挖了这片苜蓿地,把挖出来的苜蓿根晒在场里,晒干了烧锅哩。这苜蓿根好像中药材的黄芪根又像棉花根,一头粗一头细的苜蓿根晒得干透了,简直就像个锥子样扎得厉害,扎到人身上一扎一个白窝窝,很快就会流血。这几个国民党士兵把灰衣人拉到场里,扔到干苜蓿根上。手里的枪打个颠倒,用枪托子分两人一班,把灰衣人像推碌碡一样推过来推过去,不一会儿就把一个本来就血迹斑斑的大活人扎得血肉模糊,看不来人样,望上去活像个大血球似的。孩子们看了这场面,把人都吓死了,我们再没敢看下去了,赶紧回家去,一直到下午,也没敢出来看!
  天快黑了,乌鸦开始朝东飞了,就在这时那几个国民党士兵还在执行着任务,据说是什么情况都没有问出来,气急败坏的国民党兵丧尽天良,把那个人手脚解开,说是要“开销”。
  国民党士兵把那人连拽带拉弄到场边里。这时,我的西邻家贵儿他婆端来一碗拌汤,经当兵的同意后给那人充饥,那人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了碗一饮而尽,吃完饭把碗给了贵儿婆,略点下头。
  看来这位已知自己结局的人,对这位好心的婆婆表示了心意,这也是英雄视死如归的心意。灰衣人喝完拌汤,就被拉到我们村子北崖边佛爷庙前开枪杀害了。天啊,这才叫“开销”!老天如果有眼有识,恐怕也容不了那帮祸国殃民的国民党军的罪行!
  一个肩负着救人民于水火重任的人民子弟兵,就这样被万恶的国民党兵一枪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英雄啊英雄!你家在哪里,姓甚名谁?70年来,我一直在想,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应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三
  七月的天气热得像火烤一样,五丈原战斗开始了。
  上旬那几天,国民党部队大队大队地往西走,据说是解放军打过来了,他们在撤退。就在这如蜂之乱的国民党军乱窜时,五丈原打仗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是解放军打的扶眉战役的一个战场。
  进军至岐山的解放军于1949年7月11日傍晚发起了进攻。我们东崖村因距五丈原只有十多里远,周围群众一听打仗十分害怕。那天,虽然村里驻的国民党军不少,但老百姓都跑了,家家门上锁,村子里空无一人。青壮年都跑到南山山沟里躲避,老人和妇女儿童走不了那么远,我和我婆、我娘等人是在村南一片高粱地的坟地里坐了一天一夜。五丈原炮火连天,在白天只听到震耳欲聋的大炮声和机枪声乱作一团。晚上,从五丈原上到原下的高店街及渭河两岸是火光连天,炮一响一道火龙冲向前方,坐在高粱地里的人没有一个敢作声,只是心惊胆战。
  第二天中午解放军攻上了原。国民党军队损失惨重,死的死、俘的俘,剩余的残兵败将向秦岭腹地的太白山区一带逃走。
  到7月12日中午,枪炮声逐渐稀少。有几个胆大的老汉偷偷猫着身子走出了高粱地,回去看个究竟,发现村里当兵的跑光了,这才叫人麻利回家。
  五丈原战斗打了一天一夜。战斗结束的那个晚上,7月12日傍晚,我们这里就被解放了。那天黄昏时节过来了一支队伍,据说是解放军,他们不抢东西,不拉差,不扰民,外出逃荒的人试着回村。
  就在这天傍晚,从我们村过路的队伍乱而有序地往西开进,突然我家来了两个当兵的,和家里大人们交涉后把我家的一个水桶借走了,说是给行军的战士弄水喝。他们又在我家井里打了一桶水,还往水里放了点什么白面面子搅了搅提出了门。
  那只木桶,木梁很粗,腰上箍了两圈铁箍,用了有几年了,旧成了灰颜色,但很结实。
  那时我想这个水桶借出去,世事这么乱,他们会不会还回来?执着的我便跟着那两个解放军战士出了门,紧随其后。到村子中间一看,队伍不停地过,好多水桶不停地打水,供战士解渴。这时,我才知道解放军不光借了我家的水桶还有其他人家的,就这样周而复始,打水喝水一直到晚上。后半夜的时候,我一直跟着水桶走来走去,提桶的两个战士叫我回家去,说他们一定会把水桶还回来的。但是,我们第一次和解放军打交道,谁知道他们的话算不算数?
  我怎么也不肯回家,只是守着水桶,直到过的队伍已是稀里巴拉的了,那两个战士才把水桶和我一起送回了家。
  家里人在外逃荒,只有婆和母亲在家里。我跟着水桶走后,她们一直焦急地等着我回来,桶丢了不大要紧,生怕把我丢了,那时我才十岁。他们一看我和水桶一起被借桶的士兵送了回来,都很高兴。那两个战士向母亲说了好多感激的话,出了大门就不知去向了。
  这虽然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让我感到解放军是说话算数的,是人民的军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真的。
  四
  7月13日,我们村子里开始有解放军的大队人马进驻。
  早上,村子里突然来了一百多人的队伍。有人看见他们进了村里的大庙,还在庙里搭锅做饭,人不断地走出走进,大庙门前还有站岗放哨的。
  那一天中午,我家门口来了几个骑马的军人,相互用手比画了一番,说什么我也听不懂;随后,下马进了我家。
  这下把家里人都吓慌了,急忙又准备从后院门出去逃荒,但为时已晚。那几个当兵的进院后立即意识到主人要逃走,赶忙说:“不要怕,我们是解放军,不拉人,不拉差。”这时,家里的大人们才稳定了下来。
  那几个当兵的和家里的大人们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只见当兵的把我家里的前屋一间房子打扫干净,洒上水后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头门里进来了一帮人,还有刚才打扫房子的那几个,这一帮人有六七个。进屋后,后面紧跟着是背枪的人,他们很快散开,把枪端在手上,这种形式大概是站岗的。我也不知道害怕,还去了大门外边,看见大门外还有六七个背着枪的人走来走去地来回转。
  那几个人进了房子,有的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有的在地上的小凳子上写什么。其中有一个衣着比其他几个人整齐,翻开了一张地图放在土炕上,把被子叠起来,然后把地图铺在被子上,用手比画着给别人说什么。这几个人说话我好像还能听得懂,他们说这里进了宝鸡的地盘。
  突然,门外有两个解放军战士来报告,里边看地图的人说了声“进来”。一个士兵进来后敬了个礼,说“抓着一个俘虏”,随后另一个士兵把那个俘虏带了进来。
  那个俘虏未带武器什么的,只是背了个包袱;进来后按吩咐把包袱打开,里面有一把短枪和几件军衣,还有几块银圆。
  炕上坐的那几个人注视着这个俘虏问话,经审查,这个俘虏是国民党军的连长,河南人,在五丈原战斗中逃跑了,想回老家河南。
  看地图的人说:“你是国民党反动军队的连长,按我们的政策你是应该严办的,但是现在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你跟我们一起干,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放你回家,再不能为国民党卖命了,这两条路你自己选择。”
  那人沉默了一大会儿,胆战心惊地说想回家,但又怕解放军把他处理掉,东张西望神情紧张。
  坐在炕上的人看出了点什么意思,反复给他交代了解放军优待俘虏的政策,但他总是神情紧张,拿上路条时,才放了心。
  看地图的人又说,枪你不能带走,银圆你拿上路上做盘缠,拿上我们的路条上路,在解放军管辖内,有人盘问你可拿出这个条子,他们会放你走人。如果再碰上国民党军那我们就管不了了,要回家你马上上路。
  带俘虏来的解放军战士把短枪留下,那几个银圆和衣物还给了那个俘虏。那人东张西望,看样子是非常感激,收拾好他的行李后被解放军送出了门上路了。
  发生在我家里的这事儿,让我想起那位被国民党部队抓住折磨最后惨遭杀害的侦察兵,那简直是惨无人道。解放军抓住的这个国民党军人还是个当官的,没打没骂,让他最后回了河南老家,解放军用我婆的话说就是菩萨心肠。
  五
  随后那几天没有战事,只是解放军经过我们村子往西开拔。解放军对人和气、可亲,也不抓丁打人,没有命令从不进老百姓的屋里,我提上篮子去河里瓜地想给我巴婆摘上几个老绵瓜走亲戚。
  往瓜地里去时,路上未见到一个当兵的,但把瓜摘回来走在王家沟崖下时,望见大路上三三两两过着队伍,我心里就害怕起来,因为逃荒已半年了,人们一见到当兵的就跑。这时我跑已来不及了,就躲在崖边一个塄坎下边,想着等他们过完后再往回走。
  谁知我这一躲被他们发现了,几个当兵的从路上跳下来,朝我走来。我心里害怕但没有跑,他们走到我跟前,呜里哇啦地说什么我听不懂,他们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着。看样子是想吃瓜哩,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我有个感觉,好像这几个当兵的和我前几次见到的国民党兵不一样,他们穿的军装很破烂,可是说话和气,不像国民党兵那么凶,没有我的同意他们没有动手拿瓜吃。
  正在这时,家族里的一位九叔从大路上走了过来,我胆正了许多。当兵的向我九叔又说了些什么话,我九叔对我说:“他们是解放军,想吃瓜,你不要怕,他们是买哩,不白吃,给钱哩。”经这么一说,我也同意了。那几个当兵的把瓜拿走,还给我付了钱。我当时也不认识是啥钱,后来我上学了,才认出了这些钱上面印的是陕甘宁边区银行,是解放区发行的边币,是土黄色的票子。
  在大庙里住的队伍住了四五天就撤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东崖村大庙里住的一百多人是中共宝鸡县委、县人民政府领导机构,东崖村是他们随军进驻的宝鸡县境的第一个村庄。
  “13日,……宝鸡县党政机关随军进驻境内蜀仓乡东崖村,县委、县政府召开蜀仓、钓渭、磻溪、鸡峰、阳平、周原、长春七个区的区委书记、区长会议,紧急部署支前、建政等工作。”后来,宝鸡县撤县设区成为陈仓区,陈仓区政协编辑出版的《陈仓文史资料》这样记载。
  1960年,我在参加人口普查工作时,遇到宝鸡县委副书记陈新华,他是当年进驻大庙的工作人员之一,给我讲了好些事情。
  2008年,东崖村恢复了革命遗址,在大庙前东侧立了一通纪念碑:“宝鸡县委、县政府临时驻地纪念碑。”
  ……
  在回忆往事的过程中,赵志祥带着我穿过庄稼地,来到南边半坡当年逃荒的南窑,这里已经成为一片核桃树林,但窑洞的残迹还在;又来到渭河边的一个坡沟,找到了他摘绵瓜返回时趴的那个塄坎,上面的公路已经是新的公路了。
  “一九四九年夏天,我第一次见到了共产党的部队,共产党就留在了我心里。我和我们村里人亲眼看到国民党是怎么造孽的、怎么烂了的,也亲历了解放军怎么解放我们村庄,共产党怎么走进了我们心里。我一次次给孩子们讲我经见的共产党的为人,现在,我的儿子、孙子、孙女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共产党员。我叫他们要像当年那些共产党员一样,对老百姓好,不管啥时候,都不能忘本啊!”在大庙的石碑前,赵志祥感慨地说。
  他轻轻地用布巾揩拭着石碑,石碑上的字清晰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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