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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保护了一座城
胡杰

  1949年7月13日,宝鸡解放前夜,国民党宝鸡城防司令部接到胡宗南命令——炸毁宝鸡铁路、车站、桥梁、仓库!
  危急关头,潜伏在宝鸡的中共情报人员郑琏,利用作战参谋的身份,连夜奔赴各处,想方设法阻止和瓦解了各个爆炸分队的任务,为解放后的宝鸡保留了完整的工业和交通设施。
  70年来,郑琏的英雄事迹鲜为人知。今年,我省公安作家胡杰反映郑琏事迹的报告文学《步步为谍》发表,才揭秘了发生在70年前,宝鸡解放前夜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幕——
  1949年7月13日晚,宝鸡解放前最后一个晚上,国民党宝鸡城防司令王菱舟接到上司胡宗南的命令,要求他在午夜12点撤退时,必须把宝鸡的铁路桥、渭河公路大桥和西北地区最大的机车修配厂等统统炸掉。王菱舟命令工兵分头执行,部队撤退后立即就炸。这时候,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这道命令没有能够被执行,宝鸡也因此免遭战火涂炭。
  这个人名叫郑琏,陕甘宁边区保安处关中分处的一名情报人员。他的情报生涯充满传奇。
  郑琏生于1921年,山东昌乐人,一生甚爱读书。高小毕业后,郑琏到青岛学开汽车,出师后,在青岛给一家英资企业老板开车。1938年1月,日本人在青岛崂山登陆。郑琏不愿做亡国奴,辞职回到家乡,参加了一支国民党的游击队。可是,因为武器装备不行,也不懂军事,他们很少打胜仗。1939年夏,中央陆军学校七分校到山东招生,郑琏就报了名,来到西安王曲。
  上学期间,郑琏读过一些进步书籍,对国民党的腐败很失望。听一位家在陕北的同学说起那边的情况,郑琏就动了到延安上大学的念头。1942年春,郑琏曾偷偷越过封锁线,并且见到陕甘宁边区保安处富县检查站的站长赵去非。当时,边区正在开展整风运动,边保的情报工作处于收缩状态。赵去非让郑琏先回七分校继续上学,以后组织上再和他进行联系。可是,此后几年里,郑琏在国民党的部队多有变动、调防,延安方面并没有派人来联系过郑琏,但是郑琏始终不忘追随一心抗日的中国共产党。1945年8月,郑琏再次设法进入边区。关中保安分处指派丁超科长(丁超是凤翔人,曾是中共地下宝鸡县委书记和凤翔县委书记,后因身份暴露进入边区,1946年8月牺牲)专门找他进行了谈话。本来想去延安读书的郑琏,被边保关中分处留下,进行了三个月的情报工作培训。之后,他又被秘密派回到国统区。
  在边区,郑琏还把好朋友孙元昌的情况如实汇报给组织,孙元昌也和他一样成了边保挂了号的情报员。
  从边区回来后,郑琏和孙元昌相约在三原县城见了面,经组织审批成立了郑琏、孙元昌情报小组。这时候,孙元昌所在的暂编第59师已经被改编为整编第123旅,旅部设在三原县东里堡,孙元昌在旅部参谋处当参谋。在一家旅馆里,孙元昌连夜写了一份关于整编第123旅的详细报告,并且画了一幅兵力分配图。郑琏通过之前和组织约定的方式,将情报送了出去。他们的情报受到了组织的肯定。此后,郑琏、孙元昌小组不断地传递出封锁线上国民党军队的情报。直到1946年6月,郑琏的活动引起了军统特务的怀疑,他才不得不离开三原。
  后来,通过军校同学的关系,郑琏又只身打入军统控制的交警总队,来到郑州。从郑州,他又相继传回关于郑州飞机场以及花园口堵口的重要情报。
  1947年3月,因为胡宗南进攻延安,边保关中分处的干部都成了居无定所的游击队员,郑琏和组织上失联。无奈之下,郑琏设法回到陕西,找到从战场归来的孙元昌,二人脱离国民党军队,在三原县开了一家磨面的小作坊,以此维持生计。不久,他们期待中的机会终于降临。
  1948年5月,孙元昌原先的上司来三原的小磨坊里找到他,让孙元昌去联勤总部第七补给区第四分监部给自己当参谋。这个第四分监部,就是专门给裴昌会兵团提供后勤补给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裴兵团一切行动以及团以上作战单元的驻地,事先都得告诉分监部。也就是说,这个第四分监部就是一座情报“富矿”。不久,在人事参谋孙元昌的帮助下,郑琏也调到了分监部参谋室,担任作战参谋。稳定下来后,郑琏托人捎信到边区,和组织重新取得了联系。对于郑琏、孙元昌情报小组,组织上非常重视,专门给他们安排了地下交通员。这以后,郑琏、孙元昌小组相继向组织送出了马家军准备偷袭耀县柳林解放军一野司令部、胡宗南准备放弃西安,以及扶眉战役中国民党军队的布防情况等重要情报。
  离开西安不久,裴兵团后勤机关被压缩整编,第四分监部被裁撤了。为了继续获得情报,孙元昌想办法调到了裴兵团作战处,当了个参谋;郑琏也由裴兵团作战处长李国英介绍,到宝鸡城防司令部就职。
  宝鸡城防司令王菱舟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的毕业生,也是山东人。1949年7月13日,扶眉战役打响三天后,王菱舟接到命令,让他保住宝鸡,先在前沿抵挡一阵,然后撤到北面陈仓山主峰防线,凭借永久性工事死守,以吸引解放军,绥署再调集主力进行反包围,形成内外夹攻。于是,王菱舟口述,由作战参谋郑琏起草了一份命令。然后他带着郑琏和一些随从到火车站,向“元龙”部队司令部的两个团以及西面的保安团下达命令、检查部署。
  所谓的“元龙”部队,其实就是有两列装甲列车的铁路交警旅。每列装甲列车上装备有八门加农炮,对付飞机的高射机枪若干挺,以及士兵一个连。扶眉战役后,裴兵团全线溃退,混乱中郑琏与交通员失去了联系。这会儿,郑琏正遗憾好不容易弄到的《宝鸡城防工事图》送不出去,晚上8点左右,胡宗南又下令放弃宝鸡、退守秦岭。
  王菱舟接到命令,午夜12点撤退时,他必须把宝鸡的铁路桥、渭河公路大桥和西北地区最大的机车修配厂等统统炸掉。王菱舟命令工兵分头执行,部队撤退后就炸。晚上10点左右,东南前沿的枪声已经响成了一片,解放军已经越来越近了。
  难道,郑琏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铁路、公路和工厂都炸了吗?
  郑琏很着急。听到王菱舟这样念叨:“交警旅可不能掉链子呀,这帮人!”郑琏赶紧自告奋勇:“要不,我去看看?”王菱舟觉得确实有必要派个人过去督战,马上说:“好!你告诉他们,务必坚守到12点以后才能撤,每隔半小时,要用电报跟我联络一次。”
  交警旅防守铁路的东面,铁路两侧有野战工事,再后面,铁轨上有两列铁甲车以炮火支持。郑琏一看阵地就更明白,再拖两个小时,部队都撤了之后,王菱舟一定能按照原计划,将铁路、公路和工厂统统炸了。怎么阻止计划执行呢?只有把交警旅弄走,让解放军从正面突进市区来。可怎么把交警旅支走呢?谎报命令让他们撤?人家一个电报就能核实。
  和交警打交道,郑琏并不陌生。因为他自己就当过交警的分队长。冒着枪林弹雨,郑琏钻进了交警旅长所在的铁甲车,旅长以为有新命令:“王司令有新命令?”
  “没有,还是守到12点才能撤。”一听郑琏这话,旅长开始发牢骚。他说,他们本来在天水待得好好的,胡长官硬把他们调到这儿来:“步兵哪儿都能跑,我们是捆在铁路上的屎壳郎,有个破铁甲有啥用?待会儿让共军把后路断了,我们怎么跑?”郑琏递上去一根烟,趁点火时,悄悄在旅长耳边说:“这就看你怎么想了。反正你们也是临时归王师长指挥,要是我,还是活命要紧。你不跟他发电报,将来就是上军事法庭,他不是也没证据嘛。”旅长频频点头,一脸茅塞顿开的表情。
  郑琏跑下装甲车,一直停在那的装甲车就向西开走。过了不久,解放军就冲过来了。
  冒着随时被流弹击中的危险,郑琏又摸到了火车站。找到工兵营长,他厉声对他说:“你赶快下命令不要炸了。留下工厂、仓库,将来反攻回来还能用。炸了,你我将来就是罪人。将来反攻回来,追究起来,你恐怕会当替罪羊!”工兵营长嘴里还在“这个、这个”地犯犹豫,郑琏火了:“你听东边的枪声,快到东闸口了吧?你还不下命令,想当俘虏吗?”工兵营长开始忙不迭地打电话:“不要炸了,快撤、快撤!”结果,除了渭河公路桥上的一个桥洞被炸塌,牺牲了已经冲上桥面的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其他早已布好炸药、导火索的工厂、桥梁和仓库都没有引爆!
  事儿办完了,郑琏是不是也该跑了?没有!
  郑琏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虽然是盛夏时节,但宝鸡并没有那么炎热。这会儿,从山上下来的风徐徐刮进窗,轻拂着郑琏的头发。窗外,一轮已经缺损了一些的月亮显得特别明亮。郑琏冷静地考虑一番,然后站起来戴上军帽。他决定,回到王菱舟身边!
  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行为。那么,郑琏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宝鸡城防司令部位于城北回龙街的轧花厂内。从火车站到轧花厂,这一路简直是子弹横飞。郑琏满头大汗、惊心动魄地跑回司令部:“报告师座,我回来了!”
  一进院子,王菱舟正骂骂咧咧,让手下人赶快把东西上驮子,准备集合往外撤。一看郑琏,王菱舟脸拉得老长,厉声质问:“你怎么搞的?元龙部队根本联系不上,共军怎么都到了东闸口啦?”
  郑琏马上回答:“我是按师座的吩咐跟他们交代的,我走的时候,他们都还在坚守阵地,谁知道后来咋回事儿?”
  王菱舟恼怒地说,这事儿完不了!上面饶不了他,他也饶不过元龙部队这帮人。并且声称,这事儿非得追查到底。可是这会儿,他首要的任务,却是逃命。王菱舟匆匆将师直部队集合起来,沿着北面山边一条小道逃走。
  原来,回到司令部,郑琏是想配合解放军活捉王菱舟!郑琏知道,随着时局的瞬息万变,作为情报人员,留给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他想尽力扩大他的战果。可是,这天夜里,解放军由于地理情况不熟,在攻进宝鸡市区,占领火车站、大马路、二马路一带之后,就再没往纵深发展。
  跟着司令部到达渭河边,郑琏知道,活捉王菱舟的想法要落空了。再跟过河去,就危险了。王菱舟和交警旅长、工兵营长一照面,郑琏是什么人他就清清楚楚了。乘着夜色,也趁着过河前的混乱,郑琏悄悄躲进了路边的一座粮库,听着嘈杂的人声一点点远去。
  1949年7月14日凌晨,宝鸡解放了。第二天,王震司令员来到一野一兵团四军十二师慰问官兵,认为是部队神勇,保护宝鸡免遭敌人破坏。师政委李赤然说:“这次胜利与宝鸡人民群众的支持支援是分不开的,宝鸡车站和这些火车头没有工厂护厂队的保护,我们的行动再快,都可能被敌人炸掉。”1974年,时任国务院领导小组成员的王震在与他人说起宝鸡解放保护工厂、铁路的事情时,说其作用“不小于消灭一两个师,而在当时其实际意义比消灭一两个师更大”。郑琏一人救一城的故事,因为党的隐蔽斗争需要和特殊性,鲜为人知。时值宝鸡解放70周年之际,我们揭开这段尘封的历史,以此纪念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作出贡献的革命先烈和前辈。
  解放后,郑琏被组织上派到新疆工作。2014年12月13日,副厅级离休干部郑琏在乌鲁木齐去世,享年93岁。
  胡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首批签约作家,供职于西安市公安局新闻中心。已出版纪实文学作品四部,其中,《歧路人生》获第九届金盾文化工程图书奖三等奖,《中国西部秘密战》获第十三届金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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