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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车野史
◎杨闻宇

  杨闻宇:西安人,著名军旅作家。1969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有百余篇散文作品被各类文库、大系、选本收录。其散文被誉为中国当代雄性散文精品。
  四时八节走亲访友之外,庄稼人从早到晚在田地里播种耕耘,不大出远门,一来是钱短,上路花销不起,二来农活缠人,摊不起闲工夫。庄子里个别“不成器”的瘦鬼,动不动背个鸡笼匆匆上路,捏锄扶犁的人们便赠他一个头衔:二流子。让那封号鸡毛似的粘着他的鸡笼,轻飘飘、晃悠悠地远去。
  旷野路平,自从单车(自行车)兴起以后,情况有变。自行车上,常见那些喜期在即的恋人或新婚燕尔的小两口。彼此心照不宣,喜欢同骑一辆车子出门。城里自行车带人,有违于交通规则,乡下地广人稀,谁管谁呢!
  农家小伙带上个姑娘,仿佛仙人点开了窍道,眉开眼笑,浑身冒劲。他双脚蹬着车儿,却本能地、热切地感受着身后,只冲着迎面过来的陌生人微笑,笑意里抛出一股子眼神:“朝我身后瞧瞧,你们谁能得手这么个俏人儿!”艳福逗人胜于酒,惊鸿照水水亦醉,车轮飞快,平地生风,卷动的是旋风。
  身后那女子粉面含春,着意回避路旁的人,只把脸颊避风似的躲藏在他的身后。头上那纱巾或粉红,或鹅黄,像一缕燃烧的云霞在颤抖,抖动得猎猎有声;并拢的两脚微微翘起些,一双自纳自绣的精巧单鞋,像两叶彩蝶掠地相逐,像草丛中倏尔蹦起的两朵鲜花;细密的牙儿咬住纱巾的一角,纱巾笼住一头乌发,遮掩了多半个脸庞,四野无风而车上生风,风儿俏皮地朝后一绰,纱巾、秀发打一个忽闪,又似乎什么也没有遮着。全神贯注的路人还没得看清她那眉眼,车儿就忽地掠了过去,只拉开一股浓郁的馨香……车子远去了,闪身路畔的倘是个守旧的老者,双眼迷离,禁不住仰天张口、猛个儿冲地,连打几个重重的喷嚏……撩拨人的那么个味儿哟,实在是说不成、没法说。
  倘是婚后年许,新妇搂定嫩生生的婴儿,单车上路就不敢这么张狂、猴精了。车尾依然翠鲜,拂拂纱巾,微翘的新鞋,一轮雨霁新月似的婴儿脸庞那么娇润。母亲自在地半倚住丈夫后背,窝低头,对婴儿甜甜一吻,婴儿盯住上方两颗莹莹湛湛的“星星”(是娘的明眸)嫣然而笑,这笑靥是一面镜子,母亲也照见了自己妩媚的面影……单车像春风里的燕子,滑行极稳,男儿不回头,即将有人叫“爸爸”了,他得意地分享着成熟与收获的喜悦。
  黄土村路,有坎坷,多硬弯,有旱天浇过水的浅沟。车上快活得忘乎所以,一个坎儿蹦,车儿常常就翻了。路不宽,一翻就倒进旁边平展展的庄稼地里。好在地土疏松,这一跤惯性朝前扑下去,总是男儿衬底,女的平压在男的身上,也纯粹一场虚惊。男儿见压了田禾,顾不上扶车,心疼得急忙忙扶苗,女的一面笑,一面拍抖前后衣襟,其实,身上并没沾什么泥土,上下拍抖遍了,必然照着男儿的脊背不轻不重地捶上两拳:“没本事,没技术,逞什么能!”
  抱婴儿上路,也会偶尔翻车。倘是冷不防弹扔了襁褓,滚地的小两口“呀”的一声,抢住孩子,看裹在小花毯里的“宝贝”摔着没有——屏住呼吸,侧耳静听,若是襁褓里依旧酣睡,细鼾匀匀,四目便相视而笑,笑着笑着,妻子又噘嘴抱怨:“哦,吃饱了,光知道个睡,天塌下来也不管。”怨到这儿,又瞅住丈夫:“憨货!你看看像谁?!”望着忽惊、忽喜、忽娇嗔的妻子,细汗茸额,益发地俏丽妩媚,丈夫咧嘴笑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看看像谁呢!”
  那时节的乡村不甚富裕,能备办一辆单车的人家很有限。小两口启程之前,就向街坊邻里打主意,且一定要物色崭新的、“加重”的:要么“飞鸽”“红旗”,要么“永久”“凤凰”,津沪的牌子硬。你想想,一对新人兴高采烈出门去,弄个车铃不响、浑身上下却“咣唧唧”乱响的旧玩意,成何体统?更要紧的是放心,一男一女二百余斤,朝田禾地里栽一跤,不出故障那才叫好车。旧车子摔得前叉弯了,轱辘儿扁了,小两口喘吁吁往回扛抬,那才叫丢人现眼哩。
  柴门小户的村庄是勤谨、诚朴的。这新车借到谁家,谁家会十二分作难。拒绝吧,同村近邻,新人喜事,无论如何拉不下脸;借吧,明知道车子要超重负荷,只说是出得村庄,小两口激情洋溢,又绝不会“安宁”,自家的车儿非经受一番严峻“考验”不可。结果呢?心里不管怎么痛惜,车子也还是高高兴兴推出来的。庄稼人置一辆新车,锅沿碗边,东抠西挪,谈何容易!上路单车插上了快活的双翼,车主家这一天心里总是惴惴,切盼着小两口“一路平安”。
  单车未兴起之前,土路上缓缓爬行的是“地老鼠车”,木轮儿小,贴地滚动,车架上铺垫一领旧棉絮,盘腿坐一位瘦筋筋的老人,老人一路上不敢伸脚,一伸,布鞋就让土疙瘩地皮儿搓掉了。儿子猫着腰推掀而进,汗水淋淋,小车一路上“吱扭扭”地尖叫,锐声刺耳。若是昏蒙蒙的冬九天早起赶路,将几十里以外的老狼就招引过来了,老狼见那车儿上的老人太老、干瘦,没油水,远远又退了。
  那时节小两口上路,兴骑毛驴。秦川牛不能骑,黄牛、黑牛,庞大,笨拙,犁地、驾辕是骨干,走亲却不雅观。骡马性野,不听指挥,也骑不得的。唯有驴儿驯顺,乖觉,四蹄殷勤,新妇铺一叶红毡坐上去,丈夫折一枝绿树条儿吆赶着,野旷风轻之处,花繁溪明之地,撑脖子吼一板“秦腔”戏,驴蹄步步合拍,随驴晃摇的新娘抿嘴儿浅笑,两颊泛出好看的酒窝儿,也真是天趣盎然,胜于活神仙。
  好景宜人,可禁忌还是有的:须是婚后夫妻,方可一块上路。恋爱阶段,是万万不能吆个毛驴儿同行的。另外,小两口不论怎么个亲热法,不能一块朝驴背上骑,且不说超重,驴儿生受不起,单是小两口高高在上,同肩并体,一晃一摇,就非常地招人耻笑,村童顽皮,甚至扬土起哄。那时节的乡村,也还“封建”着哩。肖像作者: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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