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中 陕西省艺术馆研究馆员,西安市诗书画研究会副会长,出版诗集《山风流水风流》《窑变》,评论集《朦胧诗赏析》《当代诗歌艺术谈》《艺术札记》,长篇小说《绿太阳》等著作十三部。 耀州窑是我国古代六大名窑之一,东晋起,耀州窑已经开始烧瓷,后历经五代,至宋代达到鼎盛,金、元续烧,元末明初停烧。从创烧到衰落,耀州窑前后历经九百余年,形成了“十里窑场”的宏大规模。耀州窑最负盛名的代表作是宋代的青瓷。其色泽青幽,青中泛绿,晶莹滋润,淡雅如玉,花纹自由流畅,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
耀州窑瓷器诸形制中,我偏喜欢玉壶春。因为,我觉得,它就是宋代美学的具体阐释与实践。
宋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很值得圈点的朝代,经历了大唐盛世的雍容华贵、五彩缤纷,宋代艺术由繁至简,心静如水,进入到一种纯粹境界,就是朴素、简洁,单纯平淡中追求韵味。淡雅成为美的表征,譬如用墨画画、烧单色釉瓷器,浅斟低酌中寻求心灵的平静,诗词唱和里享受生活的本真。
中国现代史学大家陈寅恪有过权威的论述:“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淡雅风行于宋代文化和审美领域,成为一时之尚,对后代美学也具有极大影响力。
淡雅之美见于玉壶春。
玉壶春的名字从唐代著名诗人司空图的《诗品·典雅》中来,内中有“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座中佳士,左右修竹”的句子。“玉壶”或实指玉制的壶,或指如玉一般的青瓷壶,或以玉壶比喻高洁,或比喻月亮。随着时代的演进,玉壶用途也有所不同,古时用作寺院净手瓶,用作报时的滴漏,用作盛酒的酒瓶,用作照明的灯具,现在已经是一种纯粹的陈设品了。
玉壶春基本形状为撇口、细颈、鼓腹、圈足,北宋时已基本定型,是中国陶瓷史上比较经典的一种瓶式。玉壶春瓶的基本造型是由左右两个对称的“S”形构成,线条流畅、简洁,再佐以晶莹青釉,有一种淡雅端庄在里面。
由玉壶春,我常常想到宋代的两个女子,一个是李清照,一个是李师师。
曾看过连环画,不同画师呈现在画面上的李清照和李师师均是瘦肩、细颈,挺拔,长裙拖地,高贵典雅中有忧郁,恰似一个玉壶春瓶,上窄下宽,颀长,清隽,圆润。对于宋代美人的想象,画师们出发点不一,方向却不约而同。
李清照是宋代女词人,号易安居士,擅长书、画,通晓金石,而尤精诗词。她的词作独步一时,流传千古,被誉为“词家一大宗”,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易安体”。她不追求砌丽的藻饰,而是提炼富有表现力的“寻常语度八音律”,用白描的手法来表现对周围事物的敏锐感触,刻画细腻、微妙的心理活动,表达丰富多样的感情体验,塑造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在她的词作中,真挚的感情和完美的形式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她将“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的婉约风格发展到了顶峰,以至赢得了婉约派词人“宗主”的地位,成为婉约派代表人物之一。同时,她词作中的笔力横放、铺叙浑成的豪放风格,又使她在宋代词坛上独树一帜,从而对辛弃疾、陆游以及后世词人有较大影响。她杰出的艺术成就赢得了后世文人的高度赞扬。后人认为她的词“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她被称为“宋代最伟大的一位女词人,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位女词人”,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美誉。
李清照的晚年不幸,先是靖康之乱中丈夫赵明诚赴任湖州途中在建康病逝。其后李清照随南宋朝廷辗转江南各地,他们夫妇二人以前所收集的金石书画在颠沛流离中几乎丧失殆尽,再后来无依无靠时顶世俗之风嫁给张汝舟。婚后,发现自己受到欺骗,状告张汝舟,也因当时的法律同受牢狱之苦。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晚年,她无依无靠,贫困忧苦,流徙漂泊,寂寞地死在江南。
易安之美,美在对生活对艺术的真情,玉壶高洁,独领早春,可谓一代风华;易安之殇,殇在理想的破灭,洁来洁去,碾落成尘,惟历史永志难忘。
李师师缘于传说,生卒不详,北宋末年东京名伎。本姓王,四岁时亡父,因而落入娼籍李家,改名李师师。据载,她气质优雅,通晓音律书画,芳名远扬开封汴梁。由于童年凄凉的生活在李师师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成名之后,给人感觉始终总是淡淡的忧伤。她喜欢凄婉清凉的诗词,爱唱哀怨缠绵的曲子,常常穿着乳白色的衣衫,轻描淡妆;无心插柳,反而更添韵致。
正史不屑于提到李师师的名字,但在野史传闻及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中,她却是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和徽宗皇帝的交集,她的故事更带上了一层传奇乃至神秘的色彩。李师师色艺双全,貌若天仙,同时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文人的笔记小说中记载着她与不少文人的交往,如张端义《贵耳录》、张邦基《墨庄漫录》,都记载了她与大词人周邦彦、晁冲之的来往和诗词酬答的故事。
李师师的命运最后不知所终,但我想象,这个奇女子,她的闺房中,一定摆设有一个玉壶春,与她交相辉映。当她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那个雅致的瓶子,也一定和她一样湮没。只有曾经的美丽,在时间的崖壁上,传来一声清脆。
玉壶春给我们带来了宋代的韵味,青草茂盛,溪水叮咚,所有深浅交错的色调,所有的蓬勃的生命,都绽放于色泽清雅的春色之中,这一种纯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玉壶春色美在脱俗,美出隽永,常常让人慨叹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