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终于把雨果的《海上劳工》读完了。在他的五部长篇中，这是我放在最后读完的。我读完了他所有的长篇小说，陡然有一种豁亮感，好像混沌世界澄明起来了，天地分隔开了，我对全世界的文学、全人类的文学有了一种整体感，有了透亮精确的认识。我阅读的历程迎来了灿烂的光明。当我开始阅读世界上的第一部文学经典时，我就像盲人摸象，摸到哪儿都认为是象，其实那只是它的一个局部，一个很小的部分。而现在的我心里有了象的整体轮廓，或者说这个盲人突然复明了，把眼前的象看得清清楚楚了，这就是我今天对世界文学的感觉。大雾散去，视野开阔，远山近野尽收眼底。我现在还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为什么是在我阅读完了雨果的《海上劳工》之后来到的呢？而不是在《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九三年》《笑面人》之后呢？这可能缘于我对于这部长篇的重视。在我没有读他的任何一部长篇的时候，我就把这部小说作为一定要阅读的长篇买下了，虽然一直没有读，但心里一直对它是念念不忘的。它确实是描写大海的杰作，一个人与大海，雨果可以写出精彩的十万字，没有任何其他人物，就是吉利亚特与大海。海明威写出了五万字，梅尔维尔写的是一船人，整个捕鲸船与大海与大鲸的较量。在没有阅读《海上劳工》之前，我怎么会知道在1866年之前，雨果就在这方面，在描写大海大自然方面显示了他人无法超越的天赋呢？
　　我要谈些什么呢？是全世界全人类的文学，主要是小说、戏剧和史诗。我首先要树立一个制高点、一个标杆、一个夜空里的海上灯塔。有了这样的灯塔，才会照亮全世界的文学。这样的灯塔便是《悲惨世界》和《白鲸》。我认为在全世界的文学中，这两部作品是伟大而崇高的，这是其他一些文学无法企及的。我定的标准是：作品整体感觉上应该是伟大、崇高、大爱极善，应该是神秘、强大的象征力量，来源于终极，回归到终极，人类与宇宙的神秘纽带就是由这样的作品织起来的。上面说的两部作品都做到了。我要补充的是，伟大崇高的作品还应该具备童话性，神话性也是可以的，当然童话性更能使作品鲜嫩绚烂，色彩犹如彩虹，《悲惨世界》就有这样的童话光彩。
　　这部世界头号小说里，钱是个很重要的介质。苦役犯出了牢狱之后，获得了主教大人的银器，到海滨城市成了企业家。在监狱里苦役犯们创造了制造代用宝石的方法，他把那样的方法带到了海滨，使海滨城市的经济腾飞。他成了市长，他有了大量的金钱，财富能够帮他完成最大的梦想，把他自己塑造成了圣徒，也把妓女的女儿培育成了幸福的主人。与雨果同时出生于1802年的大仲马于1846年完成的《基督山伯爵》中重要的小说工具也是金钱财富，可这样的介质在大仲马那里只能变成通俗小说的利器，完成非崇高的复仇。人物心中若是有大爱极善就不会有复仇这样的故事。在巴尔扎克的《高老头》中，伏脱冷要用金钱把拉斯蒂涅培养成上流人士。狄更斯于1861年出版的《孤星血泪》，也是一个苦刑犯用他在澳大利亚创造的巨大财富把年轻人匹普供养成上流人的故事。但这些作品都远逊于《悲惨世界》。
　　我认为全世界文学的第二座高峰是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我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兴奋地攻读过了。这部伟大著作面对了神秘，无边无际的神秘，神秘力量来自于人类不能认识的远方或者深处的一切，这头叫莫比·迪克的庞然大物无疑来自于远方和深处的神秘，它代表的不是它自己，它代表了所有的远方和深处，与它斗争就意味着与神秘世界开战。这个叫亚哈的船长带领着一船亡命徒在大洋里寻找和追赶着神秘世界的化身莫比·迪克。这头白鲸多年前咬去了亚哈船长一条腿，他是真的要复仇吗？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他应该是小说里第一个与神秘世界遭遇上的人，于是他召集了一船水手，带领着他们去寻找神秘。他倒不是非要报仇雪恨，他是要向神秘挑战，认识一下主宰光明世界的黑暗和神秘，也就是向神明挑战，妄想打通人与神的世界。结果是，神秘世界的使者白鲸就在大洋的某处等着他们，一场大战爆发了，结果是一战俱亡。只有一个叫以实玛利的船员被神秘世界放了回来，向人类回忆了这个故事。《白鲸》象征意义深远而宏大，意义延伸扩大到任何一个人类事件中去，干脆就是人类未来命运的大寓言和巨预言。我记得看过一个简略的述评，谈到一个悖论问题，捕鲸船是资本经济金钱财富的人类大社会，白鲸也是资本，这艘船杀死了白鲸，白鲸反过来毁了这艘船。要说捕鲸船是科技也未尝不可，白鲸是科技的终极目标，结果是到达目的地，也就意味着死亡与终结。这部作品浓缩了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用象征手法处理了人类的过去，也指出了人类的未来归宿。这部长篇与《悲惨世界》成为人类文学的双峰，同样的高度，同样的广度和深度。
　　（寇挥：鲁迅文学院第三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西北第三代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