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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那棵消失的土槐
◎孙江林
  土槐,也叫国槐,与洋槐的区别是:土槐是七、八月开花,洋槐是四、五月;土槐花可入药,洋槐花能生食;土槐叶子前端是尖的,洋槐是圆的;土槐的果实是念珠状的荚果,洋槐是扁平的荚果。我年轻时喜欢洋槐,大约与嘴馋有关,上了年纪,却渐渐喜欢上了土槐,尤其是忘不了故乡村口那棵已经消失的老土槐。
  几十年的人生沉淀,终于使我感受到村口那棵土槐特有的气息与功用,它不仅夏天能给人遮阳,还能给人带来心灵的宁静与祥和。回忆起家乡那棵土槐雄伟的身姿和那种略带苦涩味的槐花香,我的身心便会沉浸在安宁与祥和之中。在喧嚣忙碌的都市生活里,忽然顿悟历史的苍苍,似乎在迷乱的星空中一下找到了灿烂的北斗七星,于是气定神闲,如身临泰山之巅,对许多揪心的事物产生一种距离感、一种俯瞰感;我甚至还感受到似乎是来自长者的呵护与关爱,对未来充满新的期许和自信。只可惜村口那棵土槐早已枯死、消失了。
  那棵土槐生长在鲁家庄西道村子的中间,在明合叔家门口,饲养室北侧。明合叔的家有一个南北长百米、东西宽五米的大院子,院子南首,有一座东西方向的大房,院子曾住了三户人家,姓孙。据说孙家以前出过大官,墓在村子沟对面梨树阙附近,现在已被田地湮没。这棵老槐树,树龄估计已有二三百年,不知是何人栽植,与崛山沟口那棵老土槐树龄相当,需三人合抱方可尽其粗。树心已空,两米高处,树分四股,分别朝上、东、南、西伸展,每股粗如脸盆,虬曲苍劲,枝繁叶茂,在树下覆盖出近百平方米的浓荫。树上曾挂有一枚旧铁铧,上工或开会,队长便会敲击犁铧,传令四方。
  冬天或晚上,饲养室是会场;夏天或白天开会,这棵老槐树底下便是会场。夏天的午后开会,妇女们会提上小板凳早早到阴凉处占地,手里拿着鞋底、鞋垫或待补的小孩衣服,只用耳朵听派工的词儿;男人们褪下一只布鞋垫在屁股底下,手执烟锅,传烟递火,对队长的议题发表意见;调皮的孩子则会爬到树上去,或捅鸟窝,或折槐花,总想闹出些动静引起大人的注意。树下有人说:“甭骚轻啦,小心跌下来!”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慈祥与理解,因为小时候,他也爬过这棵老槐树。土槐花那种稍带苦味的香,随风荡漾,总能让这里的大人和孩子陶醉其中,最终浓缩成西道村民关于家乡的宝贵记忆。
  我1979年上大学后有一次回家返校,奶奶手扶拐杖,竟一直送我到大槐树底下,不知道这棵老槐树后来怎么会枯死、怎么会消失?因为崛山沟那棵古槐,至今依旧枝繁叶茂,气象非凡。
  土槐的优点是,深含祥和、稳健谦逊、守家顾后、不事张扬,但刚强硬直。土槐给我留下这样的印象,让我忽然想到文化的基因。查阅资料,我茅塞顿开。原来在古代,我们的祖先早就与土槐建立了亲密联系。在古人的心灵深处,槐树代表着“禄”,所以古代朝廷会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坐于其下,面对三槐者为三公。《周礼·秋官·朝士》曰:“面三槐,三公位焉”;“槐”与“官”关联的词语更是比比皆是:槐鼎,比喻三公或三公之位,泛指执政大臣;槐位,指三公之位;槐卿,指三公九卿;槐兖,喻指三公;槐宸,指皇帝的宫殿;槐掖,指宫廷;槐望,指有声誉的公卿;槐绶,指三公的印绶;槐岳,喻指朝廷高官;槐蝉,指高官显贵;槐府,是指三公的官署或宅第;槐第,是指三公的宅第。一个槐字,处处领衔尊位。从唐代开始,人们更以槐指代科考,考试的年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考试的月份称槐黄,与槐沾边便能举仕有望。据说北宋初年,尚书兵部侍郎王佑文章写得好,做官政绩不凡。他相信王家后代必出公相,在院子里种下三棵槐树,后来,他的儿子王旦果然做了宰相,当时人称“三槐王氏”,在开封还建了一座三槐堂呢。
  土槐花被历代医家视为“凉血要药”,性味苦凉,无毒,归肝、大肠经,具有清热泻火、凉血止血的作用。现代药理研究表明,土槐花所含的芸香甙,可增强毛细血管抵抗力,改善血管壁脆性,对高血压患者有防止脑血管破裂的功效。
  如此,盛夏来临,人在槐树下乘凉,在微风荡漾的槐花香里能感受到宁静与祥和,就更在情理之中。由此便能理解,土槐在人们心目中的重要位置,理解为什么人们把土槐叫国槐。而于我,土槐则浓缩了一段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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