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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黄了
◎徐斌惠
  麦子黄了。父亲早上起得比母亲更早。黝黑的脸上皱纹也比平常浅了许多,愁容也不时被浅淡的笑容冲击,常常天不亮就去东坡田坪的地里开始转圈,把地里的麦子天天看一遍,时不时地掐一个麦穂,放在手里揉揉、搓搓,吹去附着在麦粒上的包衣,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试一试麦的筋道。嚼过后常说,田坪地里的麦筋好,戏楼背后的麦子是水浇地,麦筋差,皮厚,河湾的地是夜潮地,麦子长势好,但麦颗不饱满,麦色不亮,粉质差。父亲还说:“看麦是否能下镰要趁早,要在早上太阳刚出来冒花花的时候看。”
  记得有一次,父亲刚刚从地里看麦回来,双手背在后面,手里还拿着三四个麦穗,一脸的浅笑,我就问父亲:“你又看麦去了,没看今年的长势怎么样?”父亲说:“比去年好一点,再等三天就能下镰割了,河湾的地可能还得一个星期。”我说:“你闲了歇嘎,大家都割的时候咱割不就好了吗?”父亲没再吱声。
  其实我知道,父亲看麦的习惯是在生产队那时养成的,父亲在农活上,可谓是一把好手。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每年夏收时都当着麦场里的“场长”,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场长”,在夏收时节,他的权力比生产队长的权力都大呢。从每年的看麦开始到麦粒入仓这段时间,所有麦场上的事都由“场长”说了算。有一句老话叫“打包的麦才算麦”。摞麦垛子,摊麦碾场、扬场、晾晒,从安排人员干活时间到最后的颗粒归仓,甚至晚上的看场都是“场长”说了算的,我记得每年那个时候,父亲一般很少回家,吃饭都是由家里人送着吃。
  父亲割麦一般都备两个镰刃,也不带水,父亲说:“如果你割麦时喝水,越喝越渴,越喝越乏。但是汗水流完了,就没有汗了,也不用停下手擦汗,汗水也就不会眯了眼睛,割麦才快。”父亲当过麦客,“麦东黄,秋西黄”,他年轻的时候,常常叫上同村几个伙伴,在武功一带当麦客,一路走,一路割麦,随着麦黄熟的速度,一直就割到家门口的时候,自家的麦子又黄了。那些天,主要是为了混个饭,吃个白面馍,还能挣些零用钱。那些年,常常有甘肃麦客来帮我们收麦子,父亲常说:“不要看不起他们,他们是给我们帮忙来的。”他常常给麦客端吃端喝,并联系谁家需要麦客,晚上了也给麦客寻找睡觉休息的地方。
  “麦子上场,鸡娃离娘。”在那个时候,也是唯一的不用盯防鸡鸭挂念粮食的时候。你看一只只领着鸡娃的老母鸡,也不爱它的孩子了,用嘴一啄一啄的,遣着叫远离自己,赤冠的大公鸡,又不安分地“喔喔”叫着老母鸡,特别是寻找到一些虫蛾之类的食物后,头一伸一仰,“喔喔”地叫个不停,直到老母鸡吃了,它才扑扇着红红的颈毛罢休。它们都放着现成的粮食不享用,而是去吃吃不完的小虫、飞蛾了。
  麦子上场了,“姐姐”们又开始回娘家看“忙”了。麦子还未收碾完,那些心急的出嫁女就一个一个心急火燎地赶着往娘家跑了。那个时候穷,根本没有“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什么的,当然油糕、蜂蜜粽子是不可缺少的,好一点的再给老父亲带上点茶叶。农家的小院也随着“姐姐”们的到来,一定是欢乐一场,笑声一场。舅婆们也早早地为外孙们做好了熏火虫(香囊)、捂腰(肚兜儿)、花花绳,并一边给戴一边念念有词:“花花绳,脚手戴,妖魔鬼怪快离开,熏火虫,香气浓,蚊虫见了无踪影。”你看那些小家伙,自从戴上外婆的捂腰后,衣服也不要了,一个个顶着红红的兜儿,跑得那个乐呀,像挣脱了笼头的马驹,不着天不见地的样子,叫鸡狗见了都翻着愁眼,却总是任由外婆外爷惯着,护着。
  麦子熟了。熟在了我的记忆里,黄在了我那可怜的爹娘直到离去都没有听到过的收割机“隆隆”的声音里。那一块块熟透了的麦田里,父亲的身影还在,那悲喜回首的目光里总是那么焦虑,还有满脸欢喜。那一亩亩的麦茬地里,似乎母亲还在弯着腰一个一个地捡拾遗落的麦穗。
  麦子黄了,黄在了年年的此刻,黄在了年年心慌的这个时候,黄在了老家,黄在了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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