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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村庄
◎姚中华

  姚中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凝望与行走》《在尘世间仰望》,长篇传记文学《桓谭传》等。曾获孙犁散文奖、第五届长征文艺奖、安徽省金穗文学奖、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首届吴伯箫散文奖、长江文学奖等。
  无论何时谈起村庄,我都无法回避它们,那就是生长在村庄中的草木。
  草,一簇簇,一丛丛,葳蕤葱茏,围拢着村庄,装扮着村庄;树,一排排,一行行,密密匝匝,簇拥着村庄,护卫着村庄。草木勾勒出村庄最初的轮廓,也在默默陪伴村庄成长。它们是村庄最原始的村民。
  我不知道是先有草木后有村庄,还是先有村庄才有那些草木。我来到这个世界,草木就已经与村庄相依相伴。村庄从岁月深处走来,草木早已漫过我的头顶,我无法看到它们的源头。
  草木对于村庄的意义,不是简单的依附,更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村庄是大地结出的一枚饱满的果实,草木便是包裹着果实不容褪去的壳。
  儿时,我对村庄的依恋,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是从一草一木开始的。村中的红花绿叶构成了我童年的世界,也染成记忆中最初的颜色。梦境中,那些总也挖不完的猪耳菜,那些开在房前屋后的喇叭花,那些挂满一串串铜钱似的榆树,还有爬满令人毛骨悚然不可触碰的“洋辣子”树,至今依然驱不散童年的影子。来到这个世界,是草木给了我最初的启蒙。
  与草木为伴,才知道草木有草木的喜好、草木有草木的性格,如同人的秉性。一缕不起眼的巴根草,会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任性地铺满村庄每一条小径;一根细长的柳枝,随意插进泥土里,不几天就会长出葱茏的绿叶,伸展出茁壮的枝条。还有村边地头的青草,割了一茬又一茬,似乎总在与村中牲畜的胃口赛跑。最神奇的要数那些从沟沟坎坎挖回来的杂树苗,一旦移栽到村中,似乎找到了栖身之所,开始修炼般成长,那将是村中新房的栋梁。与草木为伍,我闭上眼睛都能说出它们春天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秋天会结出什么样的果。顺着它们的气息,我就能辨别出村庄的方向,就会想起村庄熟悉的味道。
  村庄的泥土,浸泡着浓浓的烟火气息,有草木汲取不尽的养分。村庄有草木相伴,四季有了不同的色彩。春天里,村边的柳枝和满地
  的婆婆纳最先开始发芽,吐露出一年中最鲜亮的颜色,接着村中桃花、杏花、梨花竞相绽放。村庄开始摆脱一个冬季的苍白与灰暗的束缚,抖擞精神走进春天。牛犊欢叫,鸟声聒噪,村民脱去笨重的棉衣,扛起犁铧走向田野。他们身后,一缕炊烟窜过发青的树梢,也变得欢快袅绕。
  夏天炎炎,高大的树木用葱茏绿叶为村庄撑起一把巨大的绿伞,挡住骄阳,也赶走庄稼人的辛劳与疲倦。夜晚,树下总有纳凉人,听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听纺织娘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地吟唱,如同聆听一首古老的歌谣。
  在秋季,村中低矮的花草结出一粒粒黑黝黝的种子,藏在草丛中,引得鸡鸭整天寻觅。树也开始结满各式各样的果实,有的黄澄澄,有的红扑扑,有的紫艳艳。村庄变得体态丰盈,如同一位怀着身孕的母亲。
  到了冬天,北风呼啸,树木被吹去了绿叶,赤裸身体,露出坚挺而笔直的躯干。它们依然与村庄站在一起,如同忠诚的哨兵,用一种独特的威严与冷峻,守护村庄的尊严。
  一眼难以望穿的家乡,草木如同册页,装订了村庄难忘的记忆。
  草木融入村庄四季,也融进庄稼人的生活。村中,木质坚硬的杉木、柏树成了新房的栋梁;挺拔的乌桕、梧桐被制作成了各种各样的家什;遍地的马齿苋、三叶草是猪羊爱吃的草料,就连树上飘下的树叶也被村民用作平时烧火做饭的燃料。对村民来说,一年四季生活中很少有与草木无关的东西。他们一辈子在草木间行走,草木染成生命中最原始的颜色。他们把命运交付给村庄,也交付给草木。
  草木与村庄,岁月风雨里也许是冥冥之中偶然相遇,却是大地上最完美、最和谐的组合。我敢说,离开草木,村庄将失去生命的底色,日子会变得黯淡无光。
肖像作者: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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