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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以吻
◎羌人六

  羌人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曾获《人民文学》“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佳作奖、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奖、滇池文学奖、三毛散文奖。
  自小,草儿便跟祖父相依为命。
  祖父是草儿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草儿也是祖父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草儿的母亲在她出生当天便因为大出血不幸死去。
  草儿的父亲,和祖父一样,原本也是个优秀的猎人。草儿刚满三岁那年,也是冬天,她的父亲却出了意外。
  据祖父讲述,那天,草儿的父亲独自一人上山打猎去了。他和草儿则在家里满怀期待地烧水,等着儿子带着猎物凯旋,没办法,家里真是太穷了,如果儿子打不回猎物,家人只能饿肚子。不过,这个老猎人倒是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信心,草儿的父亲还没回来,他已经在那口大铁锅里把水烧得滚烫。一锅水已经烧开,不见草儿的父亲回来,草儿的祖父便拿来瓜瓢,准备将热水舀进暖水瓶,然后再烧一锅,继续等。草儿的祖父握着瓜瓢往暖水瓶里舀水的时刻,山里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枪一响,草儿的祖父心头便踏实了,运气足够的话,最好是头野猪,一头野猪就能把这个冬天熬过去了,他当时还这样祈祷。但是很快,草儿的祖父又听到了枪响,这一枪却像是活活打进他的心脏。与此同时,正在舀水的暖水瓶也忽然爆裂,热水一下子全流在地上,惊得他手中的瓜瓢也像是抹了润滑油,一下子从手里滑落。草儿的祖父心头瞬间咯噔一跳,头皮发麻,不寒而栗!猎人有猎人的规矩,草儿祖父为孩子立下的规矩,便是不能对着猎物连续开枪,面对猎物,优秀的猎人总是一枪击毙。但是这次,草儿的祖父听到了两声枪响,一股不祥的念头在他脑海翻滚,他知道,儿子跟自己一样,不会轻易连开两枪,除非,除非是那支老式猎枪走火……草儿的祖父什么也顾不上了,大步流星出了门,循着那枪响的方向走去。等他找到草儿的父亲的时候,草儿的父亲已经倒在一棵野山梅树下,躺在一片血泊里,没了呼吸。根据现场,草儿的祖父判断,百分百是枪走火了,那支从来都只指向猎物的枪,最终,也指向了他自己。眼泪,从老人的一只眼睛里流了下来,另一只却空荡荡的,几十年前,跟一头成年老熊搏斗的时候,他要了老熊的命,老熊却并不吃亏,抓瞎了他的这只眼睛,从此,他眼中的世界仿佛少了一半。
  后来,草儿的父亲被葬在了那棵野山梅树下面。
  原本,野山梅的花朵是白色的,那一年,那棵野山梅的花朵开成了猩红色,热烈,醒目,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如同遭遇了一场瘟疫,不只这一棵,山里的野山梅也全都开成了这样。
  并且,野山梅是不结果的,这一年开始,野山梅结出了小小的青色果子来,摘一颗塞进嘴里,又苦又酸。
  只有草儿的祖父知道,儿子这是死得不甘心哪,人虽然离开了,但他的灵魂却留了下来,传给了野山梅。他还在继续,他还在用力着,他通过它们,开花,结果,尽管,眷恋、不甘心是如此明显。
  偶尔,老早失去了爱人的祖父,告诉草儿:“这野山梅可不是普通的树哪,这树身上有你父亲的灵魂,有很多和你父亲一样的人的灵魂。”
  七岁那年,草儿到了上学的年纪。学校在镇上,要走很远的路。读书山高路远,但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家里实在太穷,把房子倒过来也倒不出一分钱。遍山都是穷苦人,但他们却不愿意看到草儿辍学,力所能及地帮助着草儿完成学业。上大学的时候,草儿便脑袋削尖了似的打工、做兼职,为自己挣学费生活费。毕业后,草儿放弃了城里的工作,回到家乡,在镇上初中做了一名教师。
  在镇上教书,可草儿的心思还在山上,儿时住过的灰色木屋还在,艰难的生活记忆依然历历在目,祖父已经过世,但山上还有许多乡亲父老,他们还跟过去一样,很穷很穷。这是草儿心头的痛。然而,她毕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师,她唯一能做的,或者愿望,就是好好教书育人,帮助他们走出大山,走出穷困,走向美好的生活。
  草儿喜欢她的学生,如同她喜欢山上的野山梅。为了学生,她起早贪黑,几乎用尽心思,然而,所有的期待就如同那些野山梅,尽管和许多果树有一样的春天,也开出了绚丽的花朵,可最终,结出的果子又酸又苦……
  时间很快到了二〇〇八年。
  这一年五月份,草儿的家乡遭遇了大地震。地震当时,为了及时疏散班上的学生,草儿把自己留在了最后,就这样,一个美好善良的生命和灵魂,带着异常的坚定和无尽的遗憾,匆匆忙忙画上句号。
  灾难很快过去,不知哪一年,也不知道是谁,把山里的野山梅改良了,一棵棵种植在这大山的角角落落。
  这些野山梅再也不是野山梅了,它们长成了另一种树,开出的花,不再猩红,是雪白的花;结出的果子,也不再又酸又苦,变得又酸又甜,乡亲父老们用这种果子酿出了可口的青梅酒。自此,野山梅开的花不再叫野山梅花了,人们只说梅花。
  又过了好些年,当洁白无瑕的梅花开遍了草儿的那个村庄、草儿的家乡,当草儿的家乡以梅花和可口的青梅酒,吸引了远远近近无数的游客,草儿的那些学生,几乎忘记了世界上曾有草儿这样的老师,这样曾用生命为自己铺路、搭桥的人。也许,唯独在一个特别偶然的机缘下,于冬日里默默望着遍山盛开着的梅花,呼吸着那微弱却仍在用力地芬芳,其中定会有学生记起草儿,记起她在罹难之前,在生命最后留下的话:
  “所有的人快跑。”
  这些梅花,洁白无瑕的吻,仿佛,它们一直记得这句话。于是,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寂寞和永久的灵魂。于是,人们带着某种无边的苦闷和焦虑,在一种混乱黏稠的背景中,持续用力。(肖像作者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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