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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真的亲情
爱军一进入母亲的房子，马上就闻到一种怪味，那是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爱军对这种味道不陌生，他去同学、战友家看望老人，特别是那些长年卧床不起的老人，绝大多数都有这种味道。
尚武照顾痴呆瘫痪的母亲，很有规律，不论自己再劳累再困乏，天热时基本上是一天一洗，天冷时基本上是三四天一洗，不曾间断，所以母亲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这一点，不仅爱军特别钦佩，就连左邻右舍都是赞不绝口，尚武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久病床前也能有孝子”。
爱军问尚武：“哥，是不是有几天没给妈洗澡了？”尚武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解释说：“都怪我，我骑摩托被人追尾了，腿受伤了。”他又很快补充说：“今天第六天了，我感觉差不多了，今晚我就给妈洗澡。”爱军突然间反应过来，尚武走路是有点不正常。
爱军逼着尚武提起裤腿，左小腿明显肿胀，下半部包着厚厚的纱布，渗出的血丝清晰可见。爱军很是心疼，他知道尚武受了很多罪，不仅是肉体的，还有精神上的。
吃过晚饭，爱军开始给母亲洗澡，一句“难道我不是儿子”把抢着给母亲洗澡的尚武顶了回去。让爱军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给母亲洗完澡，尚武竟然取来剪发工具在卫生间给母亲剪起了头发，还显摆地说：“让你看看我的手艺。”看那像模像样的架势，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尚武剪完后，爱军将母亲身上的碎发擦干净推了出来，尚武一边拿着镜子让母亲照，一边扮着鬼脸逗母亲，母亲突然咧嘴笑了，看到母亲笑，两兄弟也忍不住咧嘴对笑了起来。
爱军本想值夜班，但尚武死活不同意，说爱军大老远回来，旅途奔波已经很辛苦了。爱军没躺下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躺下后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小时候，尚武的性格比较执拗，遇事不低头，而爱军的性格比较随和，啥事好商量。所以尚武没少被父母呵斥，甚至狠揍，加之尚武的学习成绩不是太好，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导致尚武在父母眼中就是不成器，以至于多次在故旧亲朋前说出指望不上这样的气话。可是现实情况呢，父亲走，是尚武没日没夜跑前跑后送走的，母亲这个样子，也是尚武在寸步不离精心照顾。这是多么奇幻的现状，觉得指望不上的，恰恰背负了养老送终的全部责任，觉得能指望上的，却远在千里之外。
爱军每次休假探亲，总要给母亲带些小东西，比如收音机、保温杯、牛角梳、加绒帽……开始母亲特别高兴，甚至在邻里间炫耀。可是后来，不知怎的，情绪就不高了，爱军还以为自己没有买到点子上。母亲是一个很要强很利落的人，见不得家中一丁点脏乱。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特别是父亲走后，爱军探亲时发现家里开始脏了乱了，而母亲却视而不见，像变了一个人。现在爱军都明白了，那是因为母亲老了，身子倦了。
从健壮到衰老，你说缓慢吧，它又很迅速，你说隐蔽吧，它又很明显，岁月其实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在告诉人们，你正在走向衰老，可是多少人会在意、会警醒？年轻时的爱军，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爱好丰富，工作之余，收集旧书籍、藏书票、连环画、酒瓶子、火柴盒……就没有他不爱收集的，以至于部队小小的宿舍像个杂货铺。可是近年来，爱军除了读书、写作，其他都不感兴趣了，偶尔他也会问自己，我收集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人老了，就会对一切失去兴趣，因为无法和这个世界再进行互动了，想到这里，爱军惊出了一身冷汗。
爱军又想到了尚武，作为弟弟，他非常了解尚武的性情，很真很直，不会绕弯弯，对未来很乐观很自信，充满了渴望和期待……这两年来，尚武变得沉默了，变得悲观了，更变得焦虑了，下了班疯一样骑摩托往家赶，去超市购物、去社区办事、去医院取药……都是打仗的节奏，他的生活里全是母亲。原来的尚武是多么意气风发、活力四射，今昔对比，不由感慨万千。
第二天，尚武不顾夜晚值班的疲劳，非拉着爱军唠嗑不可。尚武给爱军讲母亲房间的改造，比如为什么要安摄像头，架设的点位如何，拍摄的角度如何，这样他不在母亲身边时就可以看到家中的一切；比如为什么要铺木地板，这样万一母亲从床上滚落下来，也凉不着；比如为什么要加装暖气片，一共是多少片，就可以保证室内温度始终是26摄氏度以上……尚武还考起了爱军，他指着正在晾晒的一床褥子上面的黄渍问道：“你说说哪一片是妈尿的尿？哪一片是妈洒的水？”见爱军一头雾水，尚武得意地说：“硬的就是尿的尿，软的就是洒的水。我厉害吧？”爱军使劲地点头，泪水不断地涌出。
下午，母亲睡着了，负责看护的爱军其实也很困，为了打消睡意，他就在老房子里转悠，看看这瞧瞧那。在一个抽屉里他看到一个小布袋，装的是什么呢？当他打开那一瞬，完全惊呆了，满满一布袋用五颜六色绳子编织的各种各样的挂饰，有的挂饰里面还包着过去的铜钱。母亲在痴呆前曾经在电话中给爱军说过，她用一些礼盒上的提绳给孙女编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当时，爱军也没有在意，想着疫情结束后回去再说，母亲患病脑子糊涂后，他则彻底忘了这个事。现在这些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他的情绪怎么能不激荡？他多想给母亲说一声“谢谢”，然而没有机会了，有些机会过去了，就不会再来了。
给母亲喂过晚饭，尚武突然提议喝上一杯，总量控制，就当是给爱军送行。两兄弟坐在母亲床边，吃着当晚的剩菜，喝着不知啥时剩下的半瓶伊力老窖，边喝边聊起来。尚武说：“今年我本来可以去重庆的，单位给了一个疗养指标，如果去了重庆，就可以顺道去看你了。那样的话，我回来也有的吹了。”爱军脱口而出：“那你怎么没去呢？”尚武侧面看了看母亲说：“你傻呀？我怎么走？”爱军为自己的鲁莽好生惭愧，小心地说：“等妈走了，你来成都定居吧！”尚武听后脸马上拉了下来，反问道：“你咒妈早死啊？净说混话。”
看到爱军尴尬，尚武安慰说：“逗你呢，别介意。”接着尚武平静地说道：“我有心理准备，我不怕，说不定我还能搞出一个纪录来。目前来看，妈活到九十肯定没问题。”这时，母亲突然要解手，而且是大的，尚武说爱军没经验，他亲自来。尚武首先把手自一体护理床放平，然后把母亲翻转成侧躺，再往肛门里塞上“开塞露”，最后把母亲抱到坐便器上。做完这一切，尚武再次坐下，淡定地招呼爱军继续喝酒。一会儿母亲拉了出来，爱军问尚武：“哥，臭不臭？”尚武笑了：“我早都闻不到了。”“哥，我敬你！”两兄弟一饮而尽。
晚上爱军值班，想到这是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爱军下决心一刻也不休息，全程陪护母亲，母亲怎么舒服怎么来。很奇怪，母亲也不睡，直勾勾地看着爱军，难道母亲知道天亮后爱军要走？爱军把椅子搬到母亲床边，靠床坐下，尽可能地缩小距离。爱军缓缓拉起母亲的手，仔细端详母亲的脸，母亲衣服上一股清香飘入他的鼻孔，那是尚武用花露水给母亲洗衣服的缘故。“妈，你尿尿吗？”爱军一边轻声问母亲，一边期待母亲回答，这样，他就可以再抱母亲一次，可是母亲却含含糊糊地说不尿，爱军感觉好失望。
天大亮了，母亲睡着了，爱军要走了。他没有向母亲告别，其实母亲啥也不知道的，但是爱军是清醒的，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清醒的人是最痛苦的。他回头望向家门的时候，尚武还没有进去，还在向他招手。以前他离开家返回部队时，都是母亲招手，现在是哥在向他招手。在爱军心里，尚武哥就是他心中的希望！
尚武照顾痴呆瘫痪的母亲，很有规律，不论自己再劳累再困乏，天热时基本上是一天一洗，天冷时基本上是三四天一洗，不曾间断，所以母亲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这一点，不仅爱军特别钦佩，就连左邻右舍都是赞不绝口，尚武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久病床前也能有孝子”。
爱军问尚武：“哥，是不是有几天没给妈洗澡了？”尚武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解释说：“都怪我，我骑摩托被人追尾了，腿受伤了。”他又很快补充说：“今天第六天了，我感觉差不多了，今晚我就给妈洗澡。”爱军突然间反应过来，尚武走路是有点不正常。
爱军逼着尚武提起裤腿，左小腿明显肿胀，下半部包着厚厚的纱布，渗出的血丝清晰可见。爱军很是心疼，他知道尚武受了很多罪，不仅是肉体的，还有精神上的。
吃过晚饭，爱军开始给母亲洗澡，一句“难道我不是儿子”把抢着给母亲洗澡的尚武顶了回去。让爱军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给母亲洗完澡，尚武竟然取来剪发工具在卫生间给母亲剪起了头发，还显摆地说：“让你看看我的手艺。”看那像模像样的架势，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尚武剪完后，爱军将母亲身上的碎发擦干净推了出来，尚武一边拿着镜子让母亲照，一边扮着鬼脸逗母亲，母亲突然咧嘴笑了，看到母亲笑，两兄弟也忍不住咧嘴对笑了起来。
爱军本想值夜班，但尚武死活不同意，说爱军大老远回来，旅途奔波已经很辛苦了。爱军没躺下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躺下后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小时候，尚武的性格比较执拗，遇事不低头，而爱军的性格比较随和，啥事好商量。所以尚武没少被父母呵斥，甚至狠揍，加之尚武的学习成绩不是太好，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导致尚武在父母眼中就是不成器，以至于多次在故旧亲朋前说出指望不上这样的气话。可是现实情况呢，父亲走，是尚武没日没夜跑前跑后送走的，母亲这个样子，也是尚武在寸步不离精心照顾。这是多么奇幻的现状，觉得指望不上的，恰恰背负了养老送终的全部责任，觉得能指望上的，却远在千里之外。
爱军每次休假探亲，总要给母亲带些小东西，比如收音机、保温杯、牛角梳、加绒帽……开始母亲特别高兴，甚至在邻里间炫耀。可是后来，不知怎的，情绪就不高了，爱军还以为自己没有买到点子上。母亲是一个很要强很利落的人，见不得家中一丁点脏乱。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特别是父亲走后，爱军探亲时发现家里开始脏了乱了，而母亲却视而不见，像变了一个人。现在爱军都明白了，那是因为母亲老了，身子倦了。
从健壮到衰老，你说缓慢吧，它又很迅速，你说隐蔽吧，它又很明显，岁月其实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在告诉人们，你正在走向衰老，可是多少人会在意、会警醒？年轻时的爱军，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爱好丰富，工作之余，收集旧书籍、藏书票、连环画、酒瓶子、火柴盒……就没有他不爱收集的，以至于部队小小的宿舍像个杂货铺。可是近年来，爱军除了读书、写作，其他都不感兴趣了，偶尔他也会问自己，我收集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人老了，就会对一切失去兴趣，因为无法和这个世界再进行互动了，想到这里，爱军惊出了一身冷汗。
爱军又想到了尚武，作为弟弟，他非常了解尚武的性情，很真很直，不会绕弯弯，对未来很乐观很自信，充满了渴望和期待……这两年来，尚武变得沉默了，变得悲观了，更变得焦虑了，下了班疯一样骑摩托往家赶，去超市购物、去社区办事、去医院取药……都是打仗的节奏，他的生活里全是母亲。原来的尚武是多么意气风发、活力四射，今昔对比，不由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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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母亲喂过晚饭，尚武突然提议喝上一杯，总量控制，就当是给爱军送行。两兄弟坐在母亲床边，吃着当晚的剩菜，喝着不知啥时剩下的半瓶伊力老窖，边喝边聊起来。尚武说：“今年我本来可以去重庆的，单位给了一个疗养指标，如果去了重庆，就可以顺道去看你了。那样的话，我回来也有的吹了。”爱军脱口而出：“那你怎么没去呢？”尚武侧面看了看母亲说：“你傻呀？我怎么走？”爱军为自己的鲁莽好生惭愧，小心地说：“等妈走了，你来成都定居吧！”尚武听后脸马上拉了下来，反问道：“你咒妈早死啊？净说混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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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爱军值班，想到这是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爱军下决心一刻也不休息，全程陪护母亲，母亲怎么舒服怎么来。很奇怪，母亲也不睡，直勾勾地看着爱军，难道母亲知道天亮后爱军要走？爱军把椅子搬到母亲床边，靠床坐下，尽可能地缩小距离。爱军缓缓拉起母亲的手，仔细端详母亲的脸，母亲衣服上一股清香飘入他的鼻孔，那是尚武用花露水给母亲洗衣服的缘故。“妈，你尿尿吗？”爱军一边轻声问母亲，一边期待母亲回答，这样，他就可以再抱母亲一次，可是母亲却含含糊糊地说不尿，爱军感觉好失望。
天大亮了，母亲睡着了，爱军要走了。他没有向母亲告别，其实母亲啥也不知道的，但是爱军是清醒的，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清醒的人是最痛苦的。他回头望向家门的时候，尚武还没有进去，还在向他招手。以前他离开家返回部队时，都是母亲招手，现在是哥在向他招手。在爱军心里，尚武哥就是他心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