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江林:岐山人，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党委书记、研究员，编著有《岿然砥柱立中流——冯玉祥》《护国英雄蔡锷》等，散文《卖牛》曾获《光明日报》征文一等奖。
　　关中岐山，入崛山沟，沿山道上行40余里，见分水岭，岭南水往南流，岭以北水往北流。岭高数十丈，盘山石道凹凸无规则，横卧路中央的大青石，被数十代人踩踏过，石面光滑如冰，行人经此，莫不谨慎小心。石路一侧是立陡上下的石壁，一侧是望不到底的悬崖。稍有疏忽便会损命悬崖。上岭北行是麟游县，倒是舒缓的下坡，山涧流水叮咚，一路北行，见路两旁平缓山坡上，偶有几处草房或瓦舍，周围是开辟在山坡上的田地。这便是山庄了。
　　父亲说：“岭上的山庄，原是你爷添置的田产。奔奔的山庄原是二队鲁家的田产，合作化时，全归大队所有。后来大队分为十一个小队，大队统一调拨，岭上山庄归了四队，奔奔上的山庄归了咱队。”由岭上到奔奔，还有十几里山路。
　　奔奔的山庄，队上每年都会派人看守，或一人，或两人，要胆大的，因为山里多野兽，豹子、野猪时常出没。队上派人多的时候，也就是收种两季。山庄气候稍冷，庄稼收割晚于山外，这样，与山外的农活正好错开。山庄之所以刻印在我的记忆中，是因为，那里有遍山的野果野菜。果子有五味子、花果、苦李、杏、核桃等，菜主要是野韭菜。爷爷在世时，每年都去山庄采韭菜，用麻袋往回搬。那是山韭，做的“韭合合”，吃了口齿留香，能回味好几天。我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利用暑假，去山庄采摘水果。我那时也就十岁左右，随哥同去。有哥在，爹娘就放心。其实，哥只大我三岁。山庄有两个大炕，大家住通铺。尽管有守山庄的大人，但吃饭都得自己解决，自己带面、自己擀面。水用山涧的泉水，柴草到处都是。吃面没有筷子，就折树枝代替。想想在乡下生活惯的人，胆子真大。十岁左右的娃，都敢放手让上山吃这样的苦，而且出门进门，两头看不见太阳。来去不仅要走又长又坎坷的山路、爬那样险的岭，下岭时还要背果子什么的，在滑溜溜的石头上行走。与城里人呵护孩子的情形比，真有天壤之别。不过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孩子出过意外。
　　奔奔的山庄前，有一片坡地，一直延伸到沟底。对面是两座高大的山，山中间的沟叫喇嘛帽沟。喇嘛帽沟右侧的山岩上，有一个深洞，由于地势险要，很少有人上去过。传说洞里曾有一条很大的蟒蛇，碗口粗细，时常到沟底小溪里喝水，时间长了在山坡上溜出一道沟，沟里的石头镜儿似的光滑。但父亲说：“那里哪有洞？只是一个扑崖（陡壁凹进去一块）。”曾有好事者在扑崖安了个门，更有好事者又将此门给拆下了，这人就是村里的八爷。门被拆下后安在奔奔山庄的茅屋上。于是八爷成了队上人跷着大拇指谈论的英雄。因为此洞从下边看上去很险，根本无路可走；要上只能从山后面上，这需要天大的胆子了，因为那扑崖前毕竟是悬崖，掉下来凶多吉少。
　　父亲说，喇嘛帽沟有豹子，阴雨天早晨，住在山庄的茅屋里，能听到豹子的叫声。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也许合作化以后，山庄人来人往，豹子被吓走了。但喇嘛帽沟里有野猪却是事实。因为山庄所种的玉米经常遭到野猪的糟蹋，损失不小。谈及此，父亲还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父亲说：“为防野兽，过去山庄备有一把土枪。你王青爷看山庄时常使，他当过兵，会打枪。他与你三爷同在山庄看门。一天晚上，你三爷闹肚子，到玉米地里方便，没有打招呼。你王青爷听到外边玉米地里有响动，一看黑乎乎一个东西，连喊了几声，你三爷耳背，没有回声。你王青爷以为是野猪，装足火药铁砂，准备搂扳机时，你三爷突然咳嗽一声。再晚一点，可真要出大事了！”
　　谈到山庄，父亲还给我讲了个“老爷面礼”的笑话：父亲说，沿山庄沟底往北行7里路，是岐山县与麟游县的交界处。早年间，岐山与麟游两县交界处只有一条东西向的小犁沟标识。一次发生了一桩命案，受害人被杀害于两县的交界处，其头向南、其脚向北。两县的老爷到现场一看，就互相推脱起来，都不愿意受理这桩人命官司。岐山老爷说：“老兄，你我二人不必争了，咱们请当事人起来回话。”麟游老爷说：“死人怎么回话？”岐山老爷说：“咱们将当事人扶起来问不就行了？”于是二位老爷起身将死者搀扶着坐了起来。岐山老爷说：“老兄，你受累了，此案该当属贵县审，你看，死者在犁沟这边。麟游老爷一看受害者已经坐在自己的地盘上，只好接下了这桩差事。后来，为纪念两位县令体察民情不惧山道崎岖，后人遂在此修了两老爷的石坐像。只是岐山老爷头戴官帽，而麟游老爷是个光头。
　　以后，大家生活好了，山庄全都荒废了。不过那房子还在，就像立在两县交界处的石像，成了人们闲时念叨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