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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雾
◎孟民
  初冬时节的乡下,似乎常常被雾所笼罩。雾浓浓浅浅的,也不一定是雾,有时候就是大地蒸腾出的地气。那地气从川道塬坡、山沟、河道,从秦岭的沟壑、千山的皱褶里,从泥土里袅袅而出,薄若蝉翼,或如牵出的一缕轻纱,颜色或白或乳白色,让人看见真的恍坠雾中。雾也有这颜色,但雾浓厚如棉絮,没有一丝味道,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要说有气味,也是泥土的气味;要说有声音,也是溪流的水声。雾和地气总会纠缠在一起,纵使再好的视力,也是难以分辨清楚。
  父亲就走在这种雾里。为了保护村上的群众,雾气腾腾的夜晚,还是雾气与烟雾交织的夜幕降临,他与兄弟们值守在各自的卡点,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给群众打出信号。多少个夜晚,雾气、湿气浸湿了衣衫,但信念从未改变。当他牺牲在这个浓雾交织的阴天,也在雾气缭绕的凌晨归于泥土。也许是老天的慈悲吧,当一锨锨崭新的泥土堆成一座新的坟茔,雾气混杂着湿气把墓地包裹,我不停地擦拭掉线似的泪水,总是难以看清坟茔的面貌。我就想变成一股风,吹走萦绕不离的雾。我就想燃起一团火,烧干湿气涌动的清晨,与父亲清清楚楚地道个别。
  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婆以泪洗面,导致看东西不再清晰,她说自己的眼睛总是蒙着一层雾。用热水敷、用老母鸡刚孵热的鸡蛋来暖,以这种偏方试图赶走驻留在眼睛里的雾。她也走在这种雾里。多少个清晨,她拄着拐杖,迈开“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过雾气缭绕的院落,提水、劈柴,给我们做好一天的早饭。失子之痛,刺心的泪水使她的眼睛混沌不清,那时,医疗条件太差,托远方的叔叔买来的眼药水,只能缓解一时的难受。婆说,啥时候才有好的医生,能有祛除眼里雾气的妙方?
  母亲因父亲的英年早逝,她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她也不断地行走在雾里。凌晨顶着雾,给自家地里运送粪土、引水浇地。傍晚包裹在雾里,拉运柴火、碾米磨面。深夜望着窗外的雾气湿气,纺线织布、缝补衣裳。那是我们一家全部生计的所在。为了生计,她总是起很早就走在这种雾里。晴天、雨天、寒冬、飞雪、冰雾,都不能阻挡她为生计的奔忙。雾里的行走是她的命运。
  三位亲人,最终都在大雾弥漫的清晨归于泥土,安静地与守望他们的泥土融为一体。
  乡村的三四月气温忽高忽低,雾气弥漫的时候,寒冷降临,麦田里、果树上就会凝出一层洁白的霜,它像温柔的杀手给庄稼和野生果树以致命的摧残。这时田埂上、水渠边、小路上,庄稼人就会将遗弃的稻草点燃。先把稻草卷成一个个圆球状,再给上面覆盖上柔软的泥土,然后点燃稻草。那泥土中火光忽明忽暗,烟雾慢慢蹿起来,青烟袅袅升腾在田野上。一时间,整个田野喊声、叫声、呼唤声不断,稻草烧起来就像一条长长的火龙、黑龙。不能三下五除二地烧完,要慢慢地烧,要让稻草吐出悠长的烟雾。这烟雾,必定带着温度爬上高空,它会无声无息地消解从天而降的寒霜,更会在自己攀爬中把气温抬高,就像要给整个田野即将拔节的小麦、果树包裹一层棉被。虽说半晚上也不得歇息,但庄稼人保护了自己的命根子。那些烟雾很快笼罩在田野、村庄、河道的上空,连成一团浓浓的雾。稻草燃烧的焦味有些呛人。但闻惯了这种味道,父辈们觉得被燃烧过的土地,会变得肥沃,庄稼也必定有好的收成。
  被庄稼人制造出来的雾,年复一年地消失又出现。
  这雾在每年正月初一早晨会出现,那些由鞭炮烟花炮制出的浓雾,有一股浓浓的硫黄味,行走在乡村就会不由自主地吸入鼻孔。这几年,生态环境治理,那种家家门前放炮、烧纸的现象,基本上被新生的一代抛弃。偶尔的鞭炮声,是老辈对老传统的继承,也是他们驱散晦气、营造喜庆的唯一念想。元宵节也是乡亲们放鞭炮和烟花的时候,似乎这种传统难以割舍,尤其是有小孩的家庭,总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如果早晨没有风,烟雾会久久地滞留在乡村的上空,感觉太阳也被蒙上了一层面纱。
  晴空万里的日子,乡村的黄昏经常会雾霭四合。那时,乡村的鸡鸭牛归圈,庄稼人从田间地头忙活了一天回到家,洗刷完毕,匆匆吃完饭,还要麻利地收拾一些家务活,最后脚步声就渐渐地弱了下去。雾霭四合,不一定是阴天,晴天也不断头。雨天也有雾,雨雾与雨落的声音一起覆在大地之上;而雪花飘飘洒洒,它织起来的白雾漫天轻扬,就像天地间突然扯起一个白色的帘幕,让人心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雨雾与雪雾有那么几天,总虚虚实实地缠绕在一起:雨是实的,雪是实的;雨雾是虚的,雪雾也是虚的。乡村便变得像雾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当然也变得更奇妙和浪漫了。
  一座山倘若有了烟雾的缭绕,就恍若有了一股仙气。南朝梁萧绎《咏雾》中说:“从风疑细雨,映日似游尘。乍若飞烟散,时如佳气新。”作家古华在《爬满青藤的木屋》中说,满山满谷乳白色的雾气,那样的深,那样的浓,像流动的浆液,能把人都浮起来似的。可见,不同环境下雾呈现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人对雾的认知也随着环境的变迁而改变。
  我也走在雾里。穿过雾,走到有树木的河边、山坡、秦岭脚下。夏秋时节,吐纳了一天氧气的树木晚上歇息下来,雾与水汽融合在一起,像酝酿的乳汁给予它们滋养。天亮的时候,你看那树的叶子上挂着晶莹的雨珠,这分明是甘露酣畅淋漓地吃饱了绿叶,展露出丽人的面孔。仔细看,我发觉这雾与地气其实区别是很大的,那雾呆呆地凝滞一团,而地气却弥漫、蒸腾,缓缓地向上,离开土地,离开树木,离开河流……很快就和白云结伴缭绕在了天上。雨水一停,刺眼的阳光从云缝里直射而来,那地气和云朵立即都变成了白色,生出一种神秘的安详。
  湿润的泥土上,白气翻卷着、蔓延着,无声无息地把土地拥抱在怀里,这便是庄稼人所说的“墒”情最好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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