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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烟锅
◎吴利强
  爷爷生前有一个长长的烟锅,其杆是用乌木做成的,前方还有一铜制的金属锅,烟嘴是用玉镶嵌而成。自打我记事开始,他就拿着烟锅穿街走巷,或看人下棋,或栽种菜秧,随身携带从不叫旁人替他一拿,像是手尖上的珍宝。于是,我非常好奇,日日想玩上一玩。
  念了书,看了名著,曹雪芹的《红楼梦》中贾宝玉的谜语:“天上人间两渺茫,琅玕节过谨提防;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其答案正是烟袋吸烟。爷爷虽说已经年过七旬,可他身子骨还算硬朗,每每和我聊起天来总要呛我一头,不慌不忙地说道:“好你个小子,忘了你头上挨的大包了。”顺着手,我摸到后脑勺,那一下着实疼。从小我就长在乡下,别人叫我“小老头”,我经常站在河边,看着水中倒映着的老头样,就越做得像个小老头,背着手,寻摸一根筷子或者大棒子,拿一包纸包的茶叶,蹲在石碾上学着他们老一辈的模样。等爷爷回过神来,他踢我一脚,抡起烟锅就朝我的头上来一棒,我哭着,满脸鼻涕眼泪。几乎所有的老人在为我鸣不平,轮番攻击我的爷爷。他则趁机教训起我来:“小子,好的不学,净瞎闹,看我不打肿你的头。”我将衣服脱下来,裹着头,嚷嚷着:“把你烟锅拿来,我瞅瞅,我就不学你了。”谁料爷爷一吼叫,石碾上的粒粒尘土都在瑟瑟发抖,我赶紧怯怯地跑开了。
  傍晚,爷爷孤身一人坐在电灯下,擦拭着那长长的烟锅。一套程序总是有前有后,时间也把控到位。沿着花园围栏边着力敲打,里面的灰尘和杂质就灰溜溜地跑出来了。他鼓起劲,顺着嘴头一吹,不愿出来的旱烟末也齐刷刷地飞奔而出,滴一丁点食用油涂在烟杆上,用手轻轻涂抹,稍微晾干,抹布一擦便闪闪发光,看似新物。
  爷爷有一张好像一条条被锄头犁出的沟壑纵横的脸,黑布鸭舌帽上有片树叶,我缩了缩手,憋足了气替爷爷吹走。等爷爷叫住我的时候,他用烟锅轻轻地捶了我一下,我的低算本被他撕成一个一个正方块,他要用来装上叶子烟,那些整齐的折纸被他一张一张揣在兜里,干练极了。
  过去庄稼人有句俗语:一日不吸旱烟如坐针毡。这说法我算是看得最清楚的了。田间地头,种麦子、撒肥料、除草铺路,宁愿不喝一口水也要隔段时间吸口旱烟,爷爷说能迅速解乏解累。
  前些年,他总是半夜咳嗽不止,我随父亲和姑姑去往省城给爷爷检查身体。不幸的是,他的肺已经有些问题,不能再有疏忽。父亲收了爷爷的烟锅,藏了家里所有的烟草,可爷爷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一样的庄稼人,仍然干着农活,偶尔寻着他的老伙计抽起旱烟。这一次,我不再怯弱,勇敢地将此事告诉父亲了,父亲则像训孩子一样训着爷爷,爷爷则像小孩子一样低着头不肯言语,但他心里一定写满一百个不愿意。
  在一个燥热的夏天,爷爷拉着我的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看着那闪闪发光的烟锅,我恨不得把它摔得粉碎。客厅的爷爷遗像前,我第一次摸着他的烟锅,脉起沉浮,一呼一吸四起四落,我心里对爷爷说:“爷爷啊,我替你藏着你的宝,以后就真不给你了。你孙儿宁愿被你敲破头都不会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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