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班还有半小时，我坐在药房里，趁着没有病人的空闲，迅速拿起了阿图·葛文德的《最好的告别》。这本书已在柜台书架上放了一个多月，我迫切地想要读完它。但正当我沉浸在书页之间时，一位病人走了进来。
　　我抬头，透过老花镜的边沿，瞥见一位弯腰进门、用手按压着胸口的老人。坐在门口接诊桌前的老铁见状，立刻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并关切地询问她哪里不舒服。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铅字，此刻在我眼里变得模糊起来。我依然低着头，但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我本能地迅速调整情绪，进入工作状态，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她的诉说。
　　很明显她不是本地人，带着浓重川味的普通话让人听起来颇为费劲。我忍不住摘下眼镜推开书，抬头看向她。她约莫六十出头，着装整齐干净，梳着齐耳短发，面容清秀但脸色蜡黄。她说话时眉头紧皱，语速很快，却有点断断续续，带着不确定的再三斟酌。
　　老铁俯下身耐心倾听，把脉、听诊。我隔着如同虚设的玻璃墙，全神贯注地听她诉说病情，在心里默默为她诊断。她的语句里夹杂方言，许多话我听得似是而非，根据她的面部表情以及边说边比画的动作，我总算明白，她是胃难受，恶心，不想吃东西。
　　她说，她是四川人，刚从广州过来给女儿带孩子。她一再强调，这个症状已经困扰她好多年，并非水土不服。在广州儿子家时，她曾为此住过院，但还是会时不时发作。刚到女儿家，她的胃又开始疼了。为了不让女儿担心，怕影响女儿上班，她自行服用了随身携带的药，但不见好转，只好来找医生诊治。
　　又是一位专职为儿女带娃，处处为儿女着想，不愿给儿女增添负担的伟大母亲。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诉说，我在心里默默感叹，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多了一丝体恤、同情和尊重。老铁仔细询问她吃过哪些药后，再次进行了检查和听诊。
　　老铁坐直身子，温和地对她说：“根据你的症状和我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先给你开三天的口服药，观察效果。”老铁接着说，“如果情况好转，可以继续服药两个疗程，应该能解除病痛。”
　　她点头表示同意老铁的诊断和治疗方案。于是，老铁示意我按照处方给病人取药。她也转过身子朝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药房中的我为她取药、包装。我动作麻利地一边取药一边告诉她如何服用，并在药袋上写明了服用方法。
　　她仔细听着，看着我将药装好，站起来扫码付款。我将装药的袋子递给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轻声嘱咐道：“请在饭前吃药。”看见我的笑容，她愣了一下，随即紧锁的眉头舒展，脸上亦浮起真挚友善的笑容，对我重重地点点头。
　　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笑容里的友好与信任，不禁有些感动，心里暖洋洋的，微笑着目送她走向门外。半个身子已在门外的她，突然回头，微笑着用依旧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过两天，我再来。”这次，我清晰地听懂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