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靠窗的台子上，搁着个旧罐头盒做的小花盆。每天天刚蒙蒙亮，炊事兵老张起身和面蒸馒头，等那白面香在灶间漫开，他准会顺手舀半瓢清水，稳稳浇进花盆里。盆里几株叫不上名的野草，被水珠子一洗，青翠得晃眼，透着股说不出的韧劲儿。
　　这花盆有来历。去年开春，新兵小赵刚到连队，分在炊事班。离家千里，他总惦记着老家院子里那几丛格桑花。不知哪天，他悄悄摸出几粒花籽，寻了个废弃罐头盒，郑重其事地埋了进去。班长瞧见了，没吭声，只盯着那盒子看了半晌，末了才说：“这玩意儿，比枪还费心，浇水得勤点，别让它蔫巴了。”小赵脸一红，话卡在嗓子眼，班长却已转身去揉那团白面了。自那以后，罐头盒就大大方方摆在了窗台上，成了炊事班一景。小赵忙里偷闲，总要瞄上两眼，盆里那点绿意，就在军营规整的线条里，悄没声儿地伸展着，一天比一天精神。
　　后来，格桑花竟真开了。打花骨朵那阵儿，偏巧小赵被抽去站夜哨。浇水的差事，就落在了老张头上。他揉着面团，揉着揉着，眼神就溜到了窗台上，好像那花苞也成了他的心事。花开得正好时，蒸笼里白汽腾腾地往外冒，老张总是格外小心，把花盆挪到蒸笼后头，避开那滚烫的水汽；等雾气散尽了，才又轻轻放回原处。那几朵花，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烟火气里，安安静静地开着，花瓣粉嫩，却透着一股子倔强——仿佛在说，再滚烫的日子，也挡不住心里开出点柔软来。
　　秋风紧了，格桑花终究是谢了。小赵把那些失了水分的干花瓣，一片片捡起来，平平展展地夹进书页里。班长走过来，大手在他肩上一按：“花影子留住了，日子也就留住了。明年开春，咱再种！”小赵没说话，只是把那书往怀里紧了紧。窗外秋风卷着落叶，书页里那几片干花，却像盖在心上的一个戳儿，把那段光景稳稳地封存起来——花开花落是常事，可人心里头，能留住那个春天。
　　如今小赵也是老兵了。那本夹着干花的书，书页早就被手指磨得起了毛边。每年新兵进营，他总忘不了领着他们，在炊事班那扇旧窗台前，把新的花籽埋进土里。有时深夜里站岗，月光像水一样淌过营房的窗台，他恍惚间又瞧见了当年那盆格桑花在风里轻轻摇曳的样子：花苞微微颤抖，像少年初次面对世界的胸膛起伏不定——青春的花，从来不是为了被珍藏才开的，它落进土里，是要在年复一年的轮回里，把根扎得更深，让后来的人踩在这地上，也能觉出一点暖和气。
　　罐头盒里的花，开了一季又一季。种花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那生了锈的罐头盒，却始终守在窗台上，等着下一次破土。